遼代墓葬壁畫中反映的家具與生活方式研究

摘 要：遼代是在部落聯盟的基礎上建立的獨立政權，統治著我國北部大部分地區。在遼王朝統治時期，各民族融合發展，文化相互交流。遼代家具年代久遠，家具文化具有多樣性特征，多出自墓室壁畫或出土明器。考古發掘出土的遼代墓葬壁畫印證了當時社會生活的縮影，展現了遼代生活場景。文章從時間上縱向梳理遼代家具的變化規律，從空間上橫向對比南北地域墓室壁畫中家具的使用方式以及當時人們的生活習慣與風俗文化。論證不同時空中遼代家具的變化特點以及所反映的生活場景，展現遼代家具在不同時期的特色，生活場景中反映的生活習慣在遼代南方地區與北方地區存在較大差異。

關鍵詞：遼代；墓室壁畫；家具；生活方式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8.033

0 前言

在唐滅亡之后，中原進入五代十國混戰時期，契丹族首領耶律阿保機在北方建立了遼朝（907-1125）。契丹族歷史悠久，深受中原、游牧民族等文化影響。我們對遼代的了解除了文獻記載之外，主要源于考古發掘的遼代墓室壁畫，關于遼代家具的研究更是如此。耶律阿保機建國后，遼朝在中原葬俗文化的影響下開始筑墓埋葬，并出現墓室壁畫①。遼代壁畫是研究家具歷史及遼代生活方式的珍貴資料。

1 遼代不同時期生活場景中的家具

1.1 遼代早期的家具—唐、五代風格的延續

遼代早期，人們的生活習慣與風俗文化不同程度地受到唐、五代的影響，這種影響同樣體現在家具上。唐代家具的造型在我國家具史上獨樹一幟，其體態寬大厚重，造型渾圓豐滿，有博大的氣勢，給人穩定的感覺，體現出盛唐時期宏偉博大的氣勢和富麗堂皇的風格特征，而且一般采用門、牙板、橫帳、托泥等對家具進行結構上的加固，同時也具有一定的裝飾作用②。內蒙古赤峰寶山1號遼墓的壁畫《廳堂圖》（圖1）中繪有一張幾案和一把靠背椅：左側是一長方形的幾案，紅面黑腿，桌四角貼金箔，且桌面與腿相接的部位有勾云狀牙板，四足之間分別用單棖相連且有托泥；幾案右側有一把靠背椅，與一般的靠背椅相比，此椅低矮，四腿足之間加雙橫棖，椅面與四足均貼金箔裝飾，靠背椅整體造型比較厚重敦實。這些基本元素在遼代早期家具中都有體現。家具相對低矮，此時正處于由低型家具向高型家具轉變的過渡時期，加之受到唐代家具風格的影響，此時高型家具與低型家具并存，家具整體風格簡潔。

1.2 遼代中期的家具—草原風格與中原風格的多元發展

隨著遼朝統治區域的不斷擴大，勢力也逐步強大，遼朝逐漸進入鼎盛時期。契丹族本是游牧民族，后吸收農耕技術，為了保持民族特性將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分開管理，主張因俗而治，這一時期的家具也呈現出多元風格。內蒙古敖漢旗七家村遼代1號墓壁畫《庖廚圖》（圖2）中繪有一長條矮桌，矮桌為矩形，紅色桌腿，白色桌面，桌腿兩邊用單橫棖相連，桌面與桌腿銜接的位置有云形牙板；桌上放盤、盞等炊具，桌子中間有一條接縫，兩個矮桌似是拼在一起的。從《庖廚圖》中可以看出遼代中期的家具不僅有上述中原地區的家具元素，同樣也有北方游牧民族地區的家具特征。遼代家具顏色明亮，有云形牙板等部件，低型家具的使用依然很頻繁，高型家具正逐漸成為契丹族與漢族人民生活中的主流家具。

1.3 遼代晚期的家具—宋代家具風格的影響

宋夏戰爭以后，北宋處于內外交困之際，遼朝趁機侵宋。北宋時期是我國高坐家具發展變化最為重要的階段，正是在這一時期，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在千年發展中從席地而坐改為坐在椅子上③。遼朝在家具文化上也深受北宋的影響，這一點在遼代晚期的家具中就有突出的體現。河北宣化下八里M2遼墓東南壁壁畫《備經圖》（圖3）中繪一張高桌，也稱為經桌，經桌為方形，通體紅色，在裝飾性結構（件）上使用雙棖，高桌的正面與左右兩側的桌腿之間均用雙橫棖相連，除此之外無其他結構性裝飾，造型素雅精簡。桌上放置著經箱、白色花瓶和香爐等物。遼代晚期受北宋文化的影響，在家具的框架結構上對木構架的運用更成熟，尤其體現在桌椅上。遼代晚期家具的造型風格簡潔，高型家具成了生活中主要的家具，低型家具相對減少。

2 遼代不同地域生活場景中的家具

以遼代南北疆域劃分地域空間，按照家具的生活場景分為遼代北方地區與南方地區。遼代北方地區位于長城以北，地處契丹腹地，大多為契丹族。遼代南方地區位于長城以南，在遼初期屬于五代諸政權，“澶淵之盟”后歸入遼版圖，大多為遼地漢人。

2.1 遼代北方地區

2.1.1 壁畫中遼代家具形制的表現

從家具的造型上看，北方草原地區的桌椅曲線特征明顯，多用勾云狀的曲線造型裝飾家具。寶山1號遼墓回廊北壁壁畫《宴桌圖》（圖4）中矮方桌的桌面與桌腿連接處就有勾云狀的牙板，桌腿同為勾云狀，均為曲線造型。北方草原地區粗腿形的桌椅居多，整體造型敦實厚重，有體量感。遼寧朝陽溝門子遼墓東南壁有一幅磚雕壁畫《居室生活圖》（圖5），圖中繪有一張高桌，其桌腿為粗腿，兩腿之間有單橫棖，桌子整體造型比較粗獷。

從家具的裝飾上看，北方草原地區的遼人擅用金箔裝飾桌椅的足部或椅面的四角。壁畫《廳堂圖》（圖1）中的桌角、椅面四角以及四足均以金箔裝飾，十分華麗。另外，在北方草原地區的壁畫中還多有用帷幔裝飾桌面的場景。帷幔的形態柔緩曼妙且多變，與生活場景中的高桌等家具構成了居室環境，在桌子上鋪帷幔，除了隔斷家具與炊具或茶具等界限之外，更增添了桌面的裝飾美感④。北方地區的遼人就有將帷幔鋪在桌子上的習慣。下灣子1號遼墓壁畫《備飲圖》（圖6）右側繪一張高桌，桌面為藍色，桌圍有紅色打褶短帷，內圍淡黃色地竹葉形小花長帷，藍色垂帶扎紅花節⑤。

從家具的裝飾性結構（件）上看，牙板或圍板的形狀各異且多呈不規則形狀。敖漢旗喇嘛溝遼代壁畫墓中壁畫《備飲圖》（圖7）中繪有一長條高桌，左右兩側的桌腿用雙橫棖連接，前側為單橫棖；桌面與腿足相接處均有勾云狀鑲板。高桌前面置一黃色的酒瓶架，酒瓶架側面的圍板上有3個扁桃形的圓孔，酒瓶架的上面有3個圓孔，用來放置酒瓶。酒瓶架左側有一長方形的火盆，四足為直腿。

2.1.2 遼代契丹族的生活習慣與風俗

生活在遼代北方地區的契丹族有在野外或居室外舉辦宴飲活動的習慣，他們的宴飲方式充分體現了游牧民族的生活特點，不論是居家于穹廬氈帳內，還是放牧狩獵于荒郊野外，都是毛氈鋪地，上置矮桌，契丹族人席地而坐，飲酒食肉⑥。上文壁畫《庖廚圖》（圖2）描繪了侍從們在野外圍在矮桌旁為墓主人準備煮肉烹飪、宴飲的場面，畫中的人物多數為契丹族人。北方地勢相對中原地區海拔高，氣候寒冷，他們習慣用鐵鍋熱酒、煮茶，飲用暖身。契丹族的飲茶風俗來自中原漢地的茶文化，又與南方地區有所不同。契丹族好飲茶，不僅接受了漢人品茶的習俗，還將本民族飲牛乳的習慣與飲茶融合在一起，發展成飲乳茶的習俗。

此外，契丹族還有游獵的習俗。據《遼史·百官志》記載：“契丹民族肇興之時，即‘以畜牧、田漁為稼穡’。”遼早期契丹人信奉薩滿教，為了祈禱平安狩獵，也為了多狩獵物，出獵前他們會舉辦祭祀獵神的儀式。出獵時一般要遠離居住場所，所到的場地多為山林湖畔，路途遙遠。出獵歸來后有舉行宴飲娛樂活動的生活習慣，即為獵后歡宴的風俗⑦。胡瓌創作的絹畫《卓歇圖》卷（圖8）描繪了契丹族狩獵歸來宴飲的場面。契丹人好飲酒食肉，是源自他們的畜牧習俗，畜牧產品是其社會生活資料的重要來源，具有鮮明的北方地域民族特色。

2.2 遼代南方地區

2.2.1 壁畫中遼代家具形制的表現

從家具的造型上看，遼代南方地區家具的造型質樸精煉，多為直線造型。比如上文《備經圖》（圖3）中的高腳桌，其線條強直且細長，呈現直線型結構，與宋代椅子的風格相似，宋代椅子整體比例協調，外觀挺拔雋秀，大多采用直線構件，各構件之間常以嚴謹細膩的比例尺度達到精美的視覺效果；呈現幾何形態的直線型結構和簡練造型風格，其功能性勝于裝飾性，是理學思想下宋代文人推崇“致用”器物觀的結果⑧。

從家具的裝飾上看，遼代南方地區的家具以雕刻為裝飾。大同西環路遼金1號墓中的西壁壁畫《備飲圖》（圖9）中繪有兩個衣架：畫面上方是一衣架，衣架兩個端頭為紅色雕花裝飾；方桌右側為另一個衣架，衣架的兩個端頭刻有云形的雕花。

從家具的裝飾性結構（件）上看，遼代南方地區家具的裝飾性構件多為規則狀。河北宣化下八里的遼代壁畫墓群中的4號韓師訓墓中的壁畫《備茶圖》（圖10）繪一圈紅色的高腳桌圍柵欄，棖與桌面之間用矮老連接。由此，可見遼南方地區注重家具的形制與結構本身，并不重裝飾，并且裝飾性結構多延續了中原漢族的傳統家具風格。

2.2.2 遼代漢族的生活習慣與風俗

遼代在政治體制推行上因俗而治，以漢人制漢人，這樣既保持了遼代漢族原有的傳統文化，同時也融入了契丹文化，這種影響也影射在中原地區的家具和壁畫之中。

遼代南方地區的漢人愛好飲酒，對喝酒的儀式更為重視。河北宣化下八里M5的后室東南壁壁畫《進酒圖》（圖11）中繪有兩男兩女，左邊置一褐色方桌，桌上有兩摞倒置的白色小碗和一個白色深腹花口盆，盆內放有一個紅色勺子，一男侍正在侍候主人飲酒。據《萍州可談》記載：“遼代契丹人設宴款待客人，有‘先點湯，后點茶，至飲，亦先水飲，然后品味疊進’的習慣，與漢俗正相反。”遼代流行“斗茶”，其主要內容和程序為選茶、碾茶、烹茶、點茶等。其“斗茶”程序與內容深受中原影響。《備茶圖》（圖10）中有3人均站在高桌周圍，表現了準備飲茶的場景。遼代南方地區大多為生活在遼的漢人，在生活習慣上漢人較多地保留了中原地區的文化氛圍。相比遼代北方地區的契丹族在野外進行庖廚備宴等活動，遼代南方地區的漢人更多是在宅內舉辦宴飲、進茶、進酒、頌經等活動。

3 結論

3.1 遼代家具發展的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延續前代，家具形制低矮，受唐、五代家具風格的影響。遼代早期是家具開始發展的階段，低型家具普遍出現在遼代壁畫中，是因契丹建國初期，遼代家具文化還未形成自身的風格，具有不穩定性，多表現出唐、五代風格的元素。

第二階段，形成時期，高型家具增多。隨著民族文化不斷融合發展，遼代中期家具線條曲直結合，繁簡相容，樸素大方，比早期造型更為優美。遼代中期是家具穩定發展的過渡時期，此時高型家具的品種和數量逐漸增加，但低型家具在壁畫中依然被使用，同時兼具中原與草原家具文化元素。

第三階段，豐富時期，這一時期以高型家具為主，造型端莊。遼代晚期，在與中原漢文化的日益交流和影響下，遼代晚期家具的形態也基本定型，高型家具日漸發展完善，并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頻繁使用的家具。

3.2 遼代家具形成所受的文化影響

在遼王朝統治期間，草原文化與中原漢文化相互交流，不同的文化基因相互積淀與影響。同理，這一時期的遼代家具在發展過程中也受到多元文化的影響，在遼代南北方地區，他們的家具形制及生活習慣亦有明顯差異：遼代北方地區家具的造型敦實厚重，注重裝飾；遼代南方地區長期處在漢文化的影響下，其家具的造型質樸素雅，少有煩冗的裝飾，重視家具形制、結構本身，其明顯展現出中原傳統家具文化的風格。文章通過研究墓葬壁畫中的遼代家具，探尋當時遼人的生活方式與風俗習慣，希望對遼代家具史論的研究有一定的補益。

注釋

①李曉峰，周建華，于淑華，等.契丹藝術史[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107

②張中華，許柏鳴.中國唐代家具風格劃分與特征分析[J].家具與室內裝飾，2020（1）：62-63.

③邵曉峰.中國宋代家具[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145.

④李海冰，杜瓔.唐代室內帷幔裝修研究[J].建筑與文化，2019（9）：229-230.

⑤[佚名].敖漢旗下灣子遼墓清理簡報[J].內蒙古文物考古，1999（1）：67-84.

⑥張國慶，樸忠國.遼代契丹習俗史[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1997：95.

⑦張國慶，樸忠國.遼代契丹習俗史[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1997：31.

⑧邵陽，邵曉峰，郁舒蘭.論宋代審美思想中的簡素[J].家具與室內裝飾，2012（9）：2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