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存在主義視域下的《回聲制造者》解讀

美國后現代主義文學因其虛幻性、獨特性而著稱。后現代主義作家們試圖用虛構的故事、離奇的情節及變形的人物來表達自身對現實世界的不滿，《回聲制造者》正是經典的美國后現代小說之一。該書由當代美國“X一代”后現代小說家理查德·鮑爾斯所著，一經出版便榮獲2006年美國國家圖書獎和2007年普利策獎提名。在小說中，鮑爾斯采用雙聲部敘事手法，將復雜的人性抗爭與自然生態的淪落巧妙結合在一起，并暗示了“9·11事件”對美國民眾及美國社會造成的不可逆的傷害。鮑爾斯一方面圍繞主人公馬克車禍后所患的“雙重錯覺綜合征”展開敘述；另一方面又描寫了以沙丘鶴為代表的大自然的美麗與神性以及人類活動對大自然的破壞，并時常將二者相結合，揭露了人類活動給大自然帶來的破壞，暗示人類所面臨的生態危機。薩特的存在主義理論意在揭示人類所處世界的荒誕與困境，這與《回聲制造者》的創作理論不謀而合，二者存在一定的聯系。本文從薩特存在主義視角中的存在先于本質、他人即地獄及介入說的理論出發，對集虛幻與獨特于一身的《回聲制造者》中的主人公馬克、卡琳、韋伯等人及故事情節進行研究，探究《回聲制造者》所蘊含的存在主義元素及其所具有的文學價值。

一、概念簡述

存在主義的思想由19世紀法國哲學家克爾凱郭爾首次提出，而后經雅斯貝爾斯、海德格爾、加繆以及薩特等人發展，形成成熟的哲學思潮，意在揭示人類存在的荒誕和困境，強調個人和自由。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包括存在先于本質、他人即地獄、介入說及人的自由選擇等。《回聲制造者》中馬克罹患的“雙重錯覺綜合征”使他處于焦慮且絕望的困境，他眼中的世界荒誕無比，而這正是“存在先于本質”的體現之一。“他人即地獄”體現在小說中的馬克不相信任何之前與他親近的人，尤其是他的姐姐卡琳。他們之間的關系逐漸變得有壓迫感，馬克認為卡琳會傷害他，經常對姐姐惡語相向，而卡琳面對弟弟的指責和不信任，最后也徹底失望并迷失了自我。小說中人物及情節的設置、以沙丘鶴為主的自然代表則是薩特存在主義中“介入說”的體現。

二、存在先于本質

薩特是存在主義的奠基人，他一生都在宣揚存在主義哲學思想，因此他在哲學史上也具有深刻而廣泛的影響。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首先體現在“存在先于本質”，其主要包括三層含義：第一，世界是荒誕的，絕對真理以及價值標準不存在；第二，存在于荒誕的世界，人只能處于焦慮、絕望的困境中；第三，人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人在自由選擇的過程中需要面臨眾多不可選擇的困境。

第一，在《回聲制造者》中，世界的荒誕體現在馬克、卡琳所生活的小鎮及周圍的人是荒誕的，不僅如此，他們的精神世界更加荒誕。馬克、卡琳的家庭生活是荒誕破碎的，他們父母并不疼愛他們，自父母去世后，馬克與姐姐卡琳相依為命，但一場車禍卻終止了這原有的平靜。此外，他們生活的小鎮是破碎荒誕的，小鎮里充滿了被修繕得面目全非的宅邸，本來輝煌壯觀的維多利亞式的木結構建筑被擴建。不僅如此，他們身邊的朋友也是荒誕的。馬克的朋友魯普和凱恩在馬克出車禍的很長時間后才前來探望，并且他們還帶著未康復的馬克重新玩起曾使他上癮的電子游戲。還有一個馬克唯一信任的朋友——芭芭拉。她是馬克的護理員，對待馬克盡職盡責，對待卡琳也是有問必答，是一個絕對完美的形象。但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此完美的人，完美本身就是一種荒誕。精神的荒誕主要體現在馬克罹患的“雙重錯覺綜合征”使他認為身邊的親人都已經被替換掉了，尤其是他最親近的姐姐。而卡琳也在馬克日復一日的“你不是我姐姐”的質疑中逐漸迷失了自我。精神學家韋伯試圖研究馬克所患的“雙重錯覺綜合征”，但無果而終，這讓他開始質疑自己以往在事業和家庭上取得的成就，最終走向虛幻。

第二，以上所提及的馬克、卡琳、韋伯的經歷同時也印證了存在先于本質的第二層含義，即存在于荒誕的世界，人只能處于焦慮、絕望的困境中。最初，只有馬克大腦受損，患上“雙重錯覺綜合征”，卡琳開始也只是想好好照顧弟弟直至他康復，但隨著馬克病情的加重，卡琳最后也徹底失望。由于主人公馬克、卡琳、韋伯所處的世界是虛幻且荒誕的，所以即使他們做出了對命運的抗爭，最后也只能屈服于命運，進而深陷焦慮、絕望的困境。

第三，馬克、卡琳、韋伯他們三人對自己的人生都有自主選擇的權利。馬克選擇了自己的人生，他沉迷于電子游戲并安于做一名屠宰場的機器維修員；卡琳立志走出小鎮，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并且想在工作上有所作為；韋伯專心從事心理與精神方面的研究，想以馬克為素材展開對“雙重錯覺綜合征”的研究，這些都是他們作出自我選擇的證明。但看似自由的選擇很多時候也會被困境所限制，馬克無法選擇自己的宿命，他不能避免那場車禍的發生，也不能擺脫“雙重錯覺綜合征”所帶來的困境；卡琳為了自己的照顧弟弟，不得不放棄自己經營多年的工作，無法擺脫親情所帶來的困境；韋伯同樣也無法跳出工作和家庭給他帶來的困境。以上正是存在先于本質這一哲學思想的第三層含義的體現。

三、他人即地獄

“他人即地獄”這一表述已成為存在主義哲學的代表。這句話出自薩特劇作《禁閉》：“你們的印象中，地獄里該有硫黃，有熊熊的大火，有用來烙人的鐵條啊！真是天大的笑話！用不著火堆、鐵條，他人即是地獄。”《禁閉》所呈現的哲學是當人與人爭斗時，關系變得具有壓迫感，根本不需要真正的地獄，他人即地獄。薩特認為人處在與他人的關系中，一旦關系扭曲，那么人與人的聯系就發生了轉變，自我就與他人產生了矛盾，他人就是地獄。《回聲制造者》中人物之間的關系可以詮釋這一點。小說中，馬克與姐姐卡琳、馬克與丹尼爾、卡琳與丹尼爾之間的關系都體現出了“他人即地獄”這一存在主義哲學思想。

《回聲制造者》圍繞卡琳照顧身患“雙重錯覺綜合征”的弟弟馬克展開，所以馬克與卡琳的關系是小說的一條主線。他們曾經相依為命，無話不談。“卡琳是馬克度過青少年階段唯一的希望。”但是車禍過后，馬克不相信眼前的卡琳是他真正的姐姐，并對她充滿敵意，甚至多次想傷害卡琳。卡琳最開始認為弟弟只是有車禍后的輕微后遺癥，充分休息之后便會痊愈。但是后來她發現弟弟的病情越來越糟糕，于是給知名的精神學家韋伯寫信求助，希望他能醫治好弟弟。但是最后，馬克的病沒有被治好，卡琳也被折磨到幾近崩潰，甚至最后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馬克真正的姐姐。卡琳對馬克的愛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們的關系最后也變得有壓迫感，這是一場人與人之間相互折磨下的心靈審判，也是“他人即地獄”的集中體現。

丹尼爾是卡琳的男朋友，他溫柔、耐心且情緒穩定。在馬克出車禍后，卡琳去尋求丹尼爾的幫助。他給她的感覺還是記憶中的狀態：穩定、溫和、熟悉。丹尼爾不僅能夠給予卡琳精神上的支持，還為她找到了與保護沙丘鶴相關的工作。但是卡琳在照顧弟弟的過程中已經變得筋疲力盡，甚至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與丹尼爾產生沖突。他們之間的關系時而松弛，時而緊張，一不小心就會走向“地獄”。丹尼爾與馬克還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后來二人的志向出現了分歧，丹尼爾依然喜歡動物，馬克卻放棄了動物，轉而與人交朋友，一次長期的冷戰后，他們之間的關系徹底破裂，之后也從不提及對方。這段逐漸變得有壓迫感的關系比“地獄”還要冰冷，從無話不談到恩斷義絕，到最后無視他們曾一同度過的美好過往，這正是“他人即地獄”最好的體現。

四、介入說

介入說是薩特關于文學的社會功能理論的核心。他認為文學家用文學語言說話，通過自己的寫作揭示社會生活，從而介入社會生活；認為文學創作就是行動，就是介入社會生活，就是戰斗，“……文學把你投入戰斗：寫作，這是某種要求自由的方式；一旦你開始寫作，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經介入了”。介入說充分肯定文學與社會生活的聯系，否定脫離社會生活的唯美主義理論，具有強烈的戰斗精神。上文主要是從《回聲制造者》的情節出發，來探討小說中蘊含的薩特存在主義元素，本節主要以作者鮑爾斯為切入點，來探究小說所蘊含的深層次含義。

《回聲制造者》是典型的后9·11小說代表作之一，鮑爾斯在小說中塑造的馬克、卡琳、韋伯等人代表的是受創后的全體美國人。9·11事件發生后，美國人心惶惶，民眾對未來的希望幻滅，這正是車禍后的馬克所經歷的。車禍可以看成是9·11事件的縮影。即使卡琳、韋伯并未直擊車禍現場，但他們的精神狀態也間接受到了影響，進而逐漸走向自我質疑。鮑爾斯試圖通過小說中的人物來揭示美國當時的社會生活，進而對當時的美國人產生警示和教育作用，介入到他們的生活中，這也正是薩特所認為的文學的社會價值。

除了小說中的人物，鮑爾斯也運用了大量的筆墨來描寫沙丘鶴。鮑爾斯以沙丘鶴為小說的開頭，向讀者介紹了沙丘鶴的特點及習性，并借此引入貫穿小說的事件：車禍。在《回聲制造者》中，沙丘鶴是大自然的代表，它們的美麗與神性并存。它們生長于自然，與世無爭，但人類活動破壞了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同時也威脅著它們的生命。鮑爾斯通過描寫鶴群的減少暗示人類活動對大自然的破壞，揭示了人類所面臨的生態危機，進而警示人們不應該一味將重心放在經濟和科技發展上，保護自然家園也是人類的責任與義務。

薩特的介入說與他的“文學本質是自由”的觀點相呼應。他認為介入就是為自由說話，去爭取自由。鮑爾斯的創作將薩特的介入說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一方面將9·11后的美國民眾的心理狀態展現出來，另一方面又通過描寫沙丘鶴來提升人們的生態保護意識，為人類既爭取了社會自由，又爭取了生態自由。

五、結語

作為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的代表之一，《回聲制造者》因其雙聲部敘事特征、戲劇化的故事情節、飽滿的人物塑造而著稱。本文從薩特存在主義理論角度出發，探究了《回聲制造者》中的人物情節及其所蘊含的深層含義。首先，《回聲制造者》中荒誕的社會環境、荒誕的人物以及人物荒誕的人生經歷正是薩特存在主義中的“存在先于本質”的最好體現：世界是荒誕的，存在于荒誕的世界，人只能處于焦慮、絕望的困境中。其次，小說中人物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又證實了薩特“他人即地獄”的哲學思想。無論是馬克與卡琳、卡琳與丹尼爾還是馬克與丹尼爾，他們的關系最后都變得扭曲，徘徊于“地獄”邊緣。最后，鮑爾斯的創作理念與薩特的“介入說”不謀而合。通過描寫馬克、卡琳、韋伯等人的精神狀態，鮑爾斯暗示了9·11事件對美國造成的不可逆的傷害；不僅如此，鮑爾斯還描述了以沙丘鶴為代表的大自然正在遭受人類破壞的情況，以此來警示人們不要忽略對自然環境的保護。其創作通過揭露社會生活進而介入了社會生活，這是介入說的體現之一。《回聲制造者》中蘊含著大量的存在主義元素，具有極高的聲譽及文學價值，值得學者們進行深入研究。

（遼寧師范大學）

作者簡介：李斯琦（2001—），女，遼寧沈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