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術師》是福爾斯出版的第三部作品,在閱讀這部小說時,讀者被帶回到“田園”文學模式的源頭。20世紀40年代末,牛津大學的畢業生尼古拉斯·于爾菲,久居倫敦,生活放蕩,裝腔作勢。他把自己對女性的卑劣行為稱為“罪行”。他是個孤兒,抱怨被孤立,但他卻暗自享受著自己的獨特之處。小說開始時,尼古拉斯決定在希臘的一個小島上從事教學工作。在穿越歐洲大陸、到達雅典后,他眺望城外的島嶼,以及身后的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山脈。
一、田園中的高地與島嶼
《巫術師》中的田園敘事是復雜的、懷舊的,尼古拉斯的一只腳在現在的現實中,另一只腳則向過去的現實靠攏,他從一個奇怪的角度看著“阿卡迪亞”。拉丁作家維吉爾在他的《回旋曲》中把所有的田園隱居地統稱為“阿卡迪亞”,將他的文學構造在伯羅奔尼撒山脈的高山地區。尼古拉斯看到了一個與英國非常不同的地方。
在病態的自戀者的內心中,有許多東西需要去除,地中海的陽光照耀著他,光線“似乎是在腐蝕,而不是清洗”。盡管會有煎熬,“尼古拉斯通過一扇敞開的門看到一張帶著綁帶的桌子,知道審訊就在眼前”,但與希臘風景和自然的會面標志著愛情的開始。這種迫使尼古拉斯審視自己并拋棄那些不真實方面的力量是對自然界的愛。主人公把希臘的自然界想象為一個女人,具有女性化的特征,并對她抱有好感。
馬里內利認為田園詩是在簡單的背景下處理人類生活的復雜問題的文學。而在《巫術師》中,希臘的光和空間都是古典的、簡單的。從雅典向南走了8個小時的路程后,尼古拉斯乘坐小汽船,到達了他的目的地——島嶼。
尼古拉斯看待自然景象的方式遠沒有《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查爾斯·史密斯那么刻板。這座島不是傳統意義上“風景如畫”或“迷人”的島嶼,相反,該島被看作是“一個獨特而美麗的物理結構”。這里的印象也與《法國中尉的女人》中對自然風光的印象不同。尼古拉斯的反應(“它讓我喘不過氣來”),比查爾斯的反應(輕松點頭表示贊同)要強烈得多。在傳說中,住在埃亞島上的女神塞絲用一種神奇的藥水把奧德修斯的同伴們變成了豬。尼古拉斯心中的“希臘的塞絲式品質”,即自然景象的野性之美,與英國人的“我們的自然界所剩無幾”的觀點形成鮮明對比。
二、田園中的人物
牧羊人是田園牧歌中經常出現的典型的人物。尼古拉斯剛到法拉索斯時認為即使在法拉索斯,鄉村和城市之間也有一個明確的劃分,所有的島民都生活在城市中,但他很快發現情況并非如此。尼古拉斯在山上散步時,發現“人們可能會經過一個羊倌和他的冬季羊群(夏季沒有放牧),或者是一個弓著腰的山羊,或者一個樹脂采集者。但人們很少這樣做。這是在機器之前的世界,幾乎是在人類之前”。
隨著牧羊人的出現,讀者看到了熟悉的景象。20世紀50年代初,在希臘農村,彎腰的農民和樹脂采集者、松樹覆蓋的山丘等,都是常見的景象。在《巫術師》中,希臘是女性的、自然的——雖然島上基本上沒有人煙,但如果說有一種存在總是縈繞在山坡上,那就是仙女的存在。在“想象中的地形”,在這些樹林和山丘中,“神話和現實自由地融為一體”。
鎮民(島民)也是田園牧歌中經常出現的人物,但尼古拉斯認為自己與學校的其他教師沒有什么共同之處,他覺得自己與使用地方方言的島民被隔離開了。
尼古拉斯拋棄了曾與之同居并短暫地愛過的澳大利亞女孩艾莉森,來到希臘,來到法拉索斯這個小島上,以此逃避責任。艾莉森曾寫過富有激情的來信,但在幾個月內,她對他的愛逐漸消失了,有一天,她寫信告訴他,她已經開始和別人約會,這段關系已經結束。尼古拉斯意外地感到痛苦,即使島上的冬季美景也不能安慰他。他的無聊驅使他到山上散步。
這個沒有缺陷的自然世界變得令人生畏。我似乎在其中沒有位置。我不能使用它。我不是為它而生的。我是個鄉下人,而且我是無根的。我拒絕自己的年齡,但又不能沉淪到一個更老的年齡。所以我像斯凱龍一樣,是一個懸浮半空中的人。
尼古拉斯是一個“城市生物”,習慣于從生活中的一切事物中獲得明顯的個人利益,他在這個農村環境中感到不自在,同身邊的農村環境同化似乎是不可能的。尼古拉斯像是希臘傳說中的強盜斯凱龍,他是一個懸浮在地面上的人物,一個沒有找到自己的“合法住所”的人物。馬里內利在談到田園詩時寫道:“對阿卡迪亞的追問和羊鉤子并不能使城市的居民擺脫他們尋常的困惑。”尼古拉斯已經來到了阿卡迪亞(田園隱居地),但他還沒有到達他必須經歷的低谷。
三、田園中的療救
尼古拉斯試圖將自己培養為一個詩人,給自己塑造一個“安樂死的文學形象”。他認為他一直在寫的詩充滿了“哲學上的深刻和技術上的刺激”。但在一個三月的周日,他讀了希臘詩歌,看到了它們的真面目,“平庸的東西笨拙地掩蓋在茂盛的修辭的印象之下”。尼古拉斯意識到,他不是一個詩人,他的“救生圈”沉沒了。在此期間,他參觀了雅典的一家妓院,并被診斷出患有性病。一天早上,校長說了一句不知所云的反宗教的諷刺話:“打起精神來吧,基里奧斯·于爾菲,不然的話,你就會被人嘲笑。”
尼古拉斯對自己并不感到憐憫,他討厭自己,他后悔放棄了艾莉森。他甚至不能用他的絕望作為有價值的詩歌的燃料。他決定自殺,他帶著一支12毫米口徑的步槍走進山里,坐在地上,靠著一棵松樹的樹干,用槍管頂著自己的眼睛,裝填子彈,但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歌聲。
他似乎聽到了充滿野性之美的女神塞絲的聲音,他早先曾把希臘的自然風景當作女性,對她產生過愛慕之情。他聽到的不是低沉和馴服的音調,而是這片土地充滿激情的歌聲。這歌聲可以與華茲華斯的《孤獨的收割者》中年輕女子在山谷中的自彈自唱相比。華茲華斯發現,“深邃的谷地/充斥著聲音”。人說話比任何鳥鳴更有說服力,人們通過歌唱將“自然的悲傷、失落或痛苦”注入了歌曲。福爾斯在小說中,將男孩早先對女孩唱歌的窘迫感與尼古拉斯現在的困境聯系在一起,增強了他在這種情況下不真誠和不自然的感覺。與歌聲中的激情相比,主人公的痛苦突然顯得微不足道和荒唐。尼古拉斯并沒有自殺。他坐在地上,背靠著松樹,等待著。
他意識到,即使是他一直在為自己策劃的死亡,“也是一個奇觀,它不是一個道德行為,而是審美的”。他寫作詩歌和自殺其實都是為了逃避。他逃離了倫敦和他可能深愛的女人,用詩歌和對宏大場面的熱愛掩蓋他生活的失敗,他不斷否認甚至逃避責任。在這里,希臘的自然風景救贖了他。他將自己的麻煩帶到了“田園詩”中,在簡單的自然背景下,在鄉村景觀中,他最終成功地改變了自我。希臘的自然風景,在女孩的歌聲中體現了出來,使他在關鍵時刻停下來。正如尼古拉斯早先所說的那樣,光線“似乎是在腐蝕,而不是清洗”,在地中海的陽光的照耀下,他的舊我無法堅持下去。尼古拉斯重新評估了自己,決定繼續生活。但這一次,他減少了逃避,減少了自戀、自欺欺人。主人公的田園之旅是一次凈化的過程。雖然這是一個磨難,但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哪些部分是殘缺的,并看著它們在希臘的陽光下死去。
尼古拉斯開始頻繁地游泳,他從疾病中恢復過來。小說第二部分開始時是五月,他心滿意足地在山里散步。“這是一個蔚藍的世界,純潔得令人目瞪口呆,而當我站在島的中央山脊上,看到眼前的景象時,我一如既往地忘記了我的大部分煩惱。”看來這位鄉下人現在已經學會了鄉下人的生活方式。尼古拉斯在島上的綠色松樹中找到了一個位置,將希臘的野性之美作為促進自己“進化”的媒介。在《巫術師》中,大自然讓主人公跳出他自戀的外殼,讓他看到自己還有更多的生活目標。
尼古拉斯·于爾菲的姓氏“于爾菲”有著特殊的含義,可以音譯為“地球”,這是一個隱喻,“于爾菲”使尼古拉斯在日常的現實中找到了一個立足點。尼古拉斯的自私使他自我封閉,把自己放逐到遠離艾莉森的地方,絕望使他走到了自殺的邊緣,而希臘小島上令人陶醉的田園風光拯救了他。在這個過程中,這種對希臘景觀的憧憬對尼古拉斯的“進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四、福爾斯經歷的田園
福爾斯在《巫術師》“建造”了一個阿卡迪亞,構造了一個理想的田園隱居地。但是,田園風光是怎樣影響福爾斯的,他心目中的阿卡迪亞是什么樣的?吉福德在訪問克里特島時就曾在日記中問道,阿卡迪亞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在日記中,福爾斯記錄了他看到的牧羊人。在攀登途中,他遇到了住在山腰上的牧羊人,他對他們的熱情好客、“吉普賽式的簡單”生活、小而簡陋的石屋感到驚訝。有一次,福爾斯在黑暗中下山,遇到了一個年輕的牧羊人,并與他交談。
真實的牧羊人生活與文學中的阿卡迪亞的概念產生了巨大沖突。這個牧羊人并沒有和他的羊群一起在蓬松的白云下嬉戲,而是遭受了結膜炎和野蠻的寒風的襲擊。沉默和真正的狼群伴隨著他,并且他必須忍受“可怕的孤獨”。
但福爾斯在日記中記錄的希臘的實際經歷,并沒有完全改變他腦海中理想化的、文學性的地方概念。在斯佩塞島的丘陵中心走了一天后,他寫道“這是奧德賽的土地,是古希臘人漫游的地方。藍色的海,松樹,雪山,都像冰酒,有催化作用”。在日記中,福爾斯在他與希臘大自然的接觸中構建了一個阿卡迪亞的概念,它是希臘古典神話和個人想象、文學典故的結合體。
在希臘的第一個星期后,在斯佩塞島,福爾斯去了很遠的山丘,并記錄下了他對自然環境的印象。在這一階段,他的感知能力仍然很強。四十年后回顧這篇日記,福爾斯在腳注中評論道,它可以被認為是“《巫術師》的起源”。
當時,他已經離開了大道,來到了一個朝向西方的懸崖。就像在《巫術師》中一樣,簡單的元素,如海水、光線、空氣、開闊的松樹林,是特別明顯的。這些簡單的元素讓人感到心情愉快,而且陽光是“燦爛的”,與尼古拉斯的審訊不一樣。福爾斯回憶了對阿爾卑斯山的印象,將這一景觀與對山區的感覺聯系起來,但強調了不同之處。這個希臘景觀是“于爾菲”式的,它的美來自大地。
五、結語
福爾斯描繪的希臘景象并不純粹是他的想象,也不是一個完全理想化的阿卡迪亞的概念。福爾斯對周圍的環境有一種強烈的感知意識:“當時我無法定義我的感受:這種沖擊和振奮使我失去了自我。”正如作者所寫的,風景的影響“使我失去了自我”,環境的壓迫,使他不能把對這個地方的先入為主的想法投射到現實中。在這個最初的接受階段之后,福爾斯將當地自然風景和希臘古典神話結合在一起,并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構建了一個理想中的地方——阿卡迪亞。希臘的自然風景本身就是“各種元素的崇高綜合體”,具備了《巫術師》和福爾斯1950年代初的作品中的許多品質,因此,阿卡迪亞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真實的地方。
(衛輝市唐莊鎮四和新村完全小學)
基金項目:2021年度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福爾斯小說中的哈代元素研究”(2021BWX029)。
作者簡介:趙延娣(1988—),女,本科,中小學二級教師,研究方向為英語教育、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