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笏”石刻與南明定遠侯鄭聯

摘 要：定遠侯鄭聯是南明時期眾多抗清將領中的一員，他先后在弘光政權、隆武政權、魯王監國政權內任職，監國魯王賜封他定遠伯，后晉封侯爵。鄭成功以廈門為基地之前，廈門為鄭聯和其兄鄭彩占據多年。文章簡析了“玉笏”石刻，探討鄭聯在廈門的歷史，可以對明鄭歷史、南明史和廈門地方史做有益補充，具有積極意義。

關鍵詞：南明；鄭聯；廈門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4.031

0 前言

鄭聯是南明時期重要的抗清將領，參加過南明弘光、隆武、魯王監國三個政權的抗清斗爭，他人生活動軌跡的終點在廈門，并在這里留下珍貴的石刻。本文擬對鄭聯生平做一簡單梳理，重點討論其在廈史事，以期對明鄭歷史、南明史和廈門地方史做有益補充。廈門地處九龍江出海口，近澎湖，又處于漳州、泉州之間，海防地位重要。作為明末清初重要的抗清基地，廈門至今留存許多這一時期的珍貴石刻。“玉笏”石刻就是南明定遠侯鄭聯屯兵廈門時題寫的。

1 萬石巖“玉笏”石刻

“玉笏”石刻（圖1）位于廈門園林植物園內的中巖寺，矗立在寺前空地上，“玉笏”二字為隸書，字徑約30厘米，其左側以行書落款“丁亥秋中定遠書”，丁亥即永歷元年（1647）。鄭聯題寫此石刻的緣由還有這樣一段傳說：當年鄭聯與其兄鄭彩二人占據廈門，軍隊駐守于萬石巖、中巖一帶，一次鄭聯到中巖（位于太平巖和萬石巖之間），看到那里的曠地上有一塊大石頭，亭亭獨立，高約4米，扁平光滑，豎著看去頗像大臣的奏板，于是在此石向南一邊上方，題刻隸書“玉笏”二字，后人將這塊石頭稱為玉笏石，“中巖玉笏”因此得名，成為老廈門二十四景之一。

鄭聯為何會駐兵廈門，他是如何成為一名善于征戰的武將，下面簡要梳理一下鄭聯早期的活動軌跡。

2 鄭聯早期活動

鄭聯，明末泉州府同安縣高浦所人。鄭聯與其兄鄭彩二人籍貫歷來有爭議。1993年廈門高浦村附近“明封驃騎將軍云臺鄭公暨夫人王氏墓”出土一方《大參戎鄭公墓志銘》，經廈門文史專家何丙仲先生考證，可確定鄭彩兄弟為高浦人。墓志銘主人鄭德是建國公鄭彩“功弟”，其先祖“永樂初，以征調居于浦”①。鄭姓是高浦望族，鄭聯屬高浦城東一派。高浦與廈門僅一水之隔，鄭聯在高浦出生成長。

鄭彩早年加入鄭芝龍集團，鄭聯作為他的弟弟，其仕途之路很有可能也是從鄭氏集團開啟的。據史料記載，南明弘光政權時期，鄭聯被派遣鎮守鎮江觀音山，其部下林開勛墓志銘中提到：“迄神京失守，公奮擊楫之志，馳入南都。時彈壓鎮江觀音山重鎮者，乃今定遠侯鄭誼翁，金陵友人薦公與從事。”②弘光元年（1645）五月，鄭聯隨鄭彩、鄭鴻逵等人棄鎮江陳師江口，在這里遇到逃難至此地的唐王朱聿鍵，遂擁唐王入閩監國稱帝，建號隆武。

隆武元年（1645）九月，“隆武聽知于潛、富陽之捷，即仿淮陰故事，令人筑壇郊外，拜鄭鴻逵為大元帥，率周鶴芝、張明振、楊濟時、陳秀、郭曦、陳霸、鄭升等領兵五萬，諸葛倬等為監軍，出仙霞關，往嚴、衢接應張國維、方國安等恢復浙東；鄭彩為副元帥，率施天福、鄭聯、鄭斌、張進、朱壽、劉全、江美鰲等領兵五萬，以張家玉為監軍，道出五福、杉關，連江撫楊廷麟，會楚撫何騰蛟合師”③。鄭彩這一支稱永勝營，以張家玉為監軍，鄭聯此次亦跟隨其兄鄭彩領兵出關。

張家玉作為永勝營監軍，對于永勝諸位將領的情況比較熟悉，他很推崇鄭聯，將他列為永勝四賢將之一，他在上奏給隆武帝的《特舉永勝賢將四人疏》中提到：“永勝諸將，不可殫述，其最賢者，則左鎮鄭聯也……鄭聯少負不羈，慷慨俠烈。”④張家玉對左鎮鄭聯、前鎮洪旭、右鎮陳輝和中軍吳輝等人非常推崇，希望隆武帝給予嘉獎。鄭聯與張家玉都曾參與擁戴唐王朱聿鍵稱帝一事，二人此前有一定交往，從張家玉給鄭聯的評價判斷，鄭聯為人應是不拘小節、慷慨、有俠義精神的。此后隆武帝應張家玉的奏請，對上述四人均給予一定形式的嘉獎。

隆武一朝，文武不和，權臣鄭芝龍、鄭彩、鄭鴻逵等人皆消極抗清。此次出兵，鄭鴻逵、鄭彩出關不及百里，就上疏請求軍餉，逗留不前。因作戰不力，鄭彩勛爵被降級，他轉而加入監國魯王陣營，鄭聯亦跟隨其兄。鄭聯率眾投入監國魯王陣營，隨后率兵進取福寧諸縣，并包圍興化府，故有晉封之事。阮旻錫《海上見聞錄》中記載“鄭彩率舟師至舟山，迎監國魯王南下。魯王封鄭彩為建威侯，尋晉建國公；其弟鄭聯為定遠伯，尋晉侯。”⑤

永歷元年（1647）夏，清朝派佟國器、李率泰等督兵至，攻破建寧并屠城，所失州縣皆恢復。“鄭彩至海壇，復為鄉兵所敗，遂同魯王至廈門。時鄭聯亦糾合浦南橋義兵楊重等攻入漳浦縣，以龔有楨為縣令。然未幾縣破，有楨被執不屈，被剮。鄭聯率義兵攻海澄縣，然見敵騎即走，爭舟墜水死者甚多。”⑥鄭聯攻漳浦、海澄，為清兵所敗，后與兄鄭彩退守廈門。

3 定遠侯鄭聯在廈門

鄭聯在廈門的活動文獻中記錄較少，不過從他留下的題刻、碑文以及與同時代文人的書信往來中，可以尋找到一些蹤跡。

3.1 萬石巖一帶當年屬鄭聯兄弟勢力范圍

鄭聯在廈門期間，曾駐兵于萬石巖一帶，萬石巖據廈門城二里，這里視野開闊，可觀海。鄭聯題寫的“玉笏”石刻，位于萬石巖旁的中巖，“拾級而登，俯臨絕壑”，⑦此二處皆駐兵要地。

在距離“玉笏”石刻不遠處，今萬石蓮寺前的巖石上，留有鄭聯當年捐地建寺的石刻（圖2）。

題刻內容如下：

興泉永道按察使司副使加一級朱，為蒙發勘定山界等事，查萬石一巖創自明季，乃僧維信師祖向定遠侯募地建蓋。歷管已經五世，其巖宇之前后左右，業經本道飭廳立石定界在案。茲據呈請合就勒石永禁。為此示禁，廈島軍民人等知悉，嗣后如有不遵禁令，膽敢仍復將萬石巖界地混給占葬以及樵棌樹木暨縱放牛羊踐踏五谷蔬果者，許住僧、該地保長立即赴泉防廳衙門具稟，以憑（嚴）拿究（處），其各凜遵，毋忽，特示。乾隆三年四月初一日給。⑧

此石刻寫于乾隆三年（1738），因時間久遠，地界混淆，常有島民將此地界用于喪葬、放牧牛羊、砍伐樹木，題刻意在明確萬石巖界限。文中提到“查萬石一巖創自明季，乃僧維信師祖向定遠侯募地建蓋”，當年獅山為鄭家所占有，僧維信曾向定遠侯鄭聯募地建寺，此石刻是鄭聯與萬石巖關系的重要見證，同時也可看出，鄭聯與佛教僧侶有較為密切的交往，其兄鄭彩與黃檗宗高僧隱元禪師后來也常有書信往來，鄭聯家族與佛教保持著友善的關系。

3.2 治理危機—糧餉獲取問題

鄭聯、鄭彩在廈門時，擁兵自重、囂張跋扈。鄭聯在廈門沉溺酒色，花天酒地，橫征暴斂，以致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實際上，鄭聯兄弟在廈門期間遇到一個非常棘手的治理危機，就是糧餉獲取問題。養兵作戰需要大量糧餉，取之于民是最簡便快捷的方式，也最容易引起民怨和治理危機。后來成為鄭成功重要幕僚的王忠孝，認識到這些問題，特意寫信給鄭聯勸解，原文如下：

與定遠侯書

鷺門握晤，談天下事，而終未能暢言。然企想虛懷汪度，招納豪俊，殆卓絕一時，有意興復者也。頃令兄抵里，弟抱疴過訪，見其悃誠質亮，大類翁臺，天生昆玉，并豎義旗，夫豈無意。竊見樓櫓精治，糧餉饒足，甚有厚望。今做事所難者，餉耳。餉不足，必取之民。而委任希得其人，奉行未免過當，事之不集，端由于此。如貴昆玉散貲飽士，繼以通商，所以厚民者有基矣。若訓練嫻習，水陸掎角，大事可為也。弟衰病余生，貧橐蕭然，起手之資，將士星散，每一念及，中宵浩嘆。蓋筆有未能盡述者。否則，弟雖不才，腔血猶熱，豈能郁郁。居此耶。發棹何期，幸以示我，臨楮依結。⑨

王忠孝，字長孺，別號愧兩，戊辰進士。明朝滅亡后，積極投入抗清斗爭，后來投奔鄭成功。從信中可知，他曾在廈門與鄭聯會面，當時鄭聯兄弟軍事實力非常雄厚，“樓櫓精治，糧餉饒足，甚有厚望”。王忠孝也提出，他們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糧餉，糧餉不足取之于民，而其下部將由此擾民過重，必生民怨。阮旻錫《海上見聞錄》亦記載：“然糧餉缺乏，取之民間；而鄭彩營將章云飛等擾民尤甚。”如何不擾民又能解決糧餉問題，他也提出建議：“如貴昆玉散貲飽士，繼以通商，所以厚民者有基矣。”明末鄭彩即任浯銅游擊，駐守廈門，鄭聯家族已在廈門經營多年，王忠孝建議鄭聯兄弟繼續開展海外貿易，借助廈門的港口優勢控制貿易航線，以此收入解決糧餉來源的問題，同時禮賢下士、招攬人才，在政治上有所作為。

王忠孝對于鄭聯、鄭彩兄弟，認為鄭聯是可以溝通的，當時廈門及周邊的形勢，從他寫給曾櫻的《與曾閣部書》中可以探知一二。

書信原文如下：

與曾閣部書

居島經年，無一實著落，所徒存一片熱腸耳，奈何！茲舟山數舟，頗可著手，而為大有力者招呼，若輩躊躇去來間，不便與浯，但當婉商，使他所然許諾，后來好做事耳。居恒有一宏愿，鄭門現三大枝，各懷意見，指臂不靈，肯使同志協力。現在諸公，日與周旋，老祖［臺］為一主盟。微論軍機，可參末議，即民隱亦得時達。其如當事先自畛域何。責在吾黨，當積誠感動之。定遠頗聽人言，惜無其正語者。派布一事，派多而入少，差官因之射利，又兵不點練，多虛冒。聞指日列中左，不能使無派，勸之嚴實少派，并囑之察兵給餉，所裨多矣。若賠船，其偶見者，晤勿提及，且待巽語沁入時，再下藥石也。忠孝交淺言深，婆心空切，老祖臺尊而且親，向大有造于諸公，際此艱危，不妨耳提而面勖之。⑩

曾櫻，字仲含，江西峽江人。萬歷四十四年（1616）進士，授工部主事，歷郎中。明亡后入閩，隆武政權時期執掌吏部，尋進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文淵閣。隆武帝駐延平時，令曾櫻留守福州。后清軍攻破福州，曾櫻舉家遷至廈門。永歷五年（1651），清軍攻占廈門，曾櫻自縊。此時曾櫻居于廈門，王忠孝在文中介紹了當時的形勢，鄭門幾支各自為政，鄭彩、鄭聯兄弟占據廈門、金門，鄭成功屯兵鼓浪嶼、部下張進守銅山，鄭成功叔父鄭鴻逵占據安平之白沙、其將陳豹守南澳。k鄭門幾支各自為政，不能同心協力。王忠孝曾與鄭聯、鄭彩分別會面，深知二人勢力雄厚，認為他們有望復興。他希望曾櫻出來主持大局，召集豪杰義士共同抗清。

在此封書信中，王忠孝認為定遠侯鄭聯通過引導可聽勸說，轉而積極抗清，故有“定遠頗聽人言，惜無其正語者”之句。書信中還詳細分析了當時鄭聯等人的治理問題，“派布一事，派多而入少，差官因之射利”，對于士兵的管理不夠嚴格，多有領取空餉的情況發生，由此又加重了派征的負擔。王忠孝認為可以勸解鄭聯等人嚴格管理，按實際人數發放餉銀，而對于向往來船只征收船餉等問題，則不能急于一時，需徐徐圖之。

王忠孝為當時名士，一生矢志抗清，他對鄭聯等人寄予厚望，這從他寫給鄭聯、曾櫻等人的書信便可看出。可惜他對鄭聯等人并不了解，他的建議也不會被采納。雖然鄭聯的軍事實力優于當時在鼓浪嶼屯兵的鄭成功，但糧餉危機，又值天災饑荒，鄭聯放任部下魚肉百姓，徹底失去了廈門的民心，這樣才發生了后來鄭成功計殺鄭聯奪取廈門的事件。

3.3 鄭成功計殺鄭聯

鄭成功，原名鄭森，字明儼，號大木。其父鄭芝龍為明末清初閩南海商集團的首領，官至福建總兵、廣東南澳副總兵。明朝滅亡后，1645年，鄭芝龍擁戴唐王朱聿鍵在福州建立抗清政權，建號隆武。1646年鄭芝龍降清，隆武政權滅亡。鄭成功與父決裂，走上抗清道路。

永歷四年（1650），鄭成功屯兵鼓浪嶼，兵力遠弱于鄭聯。江日升《臺灣外記》記載，“八月，芝鵬至潮陽，說成功取廈門為家。成功曰：彼船只倍多，部將老練。取之不得，反結為仇。芝莞曰：建國（即鄭彩）遠行，惟聯在廈。邇來橫征暴斂，民不聊生，取之正當其時。施瑯曰：征之未見為是，當設計圖之。功曰：試陳可圖之計。”l鄭成功聽取鄭芝鵬、施瑯等人的建議，選取建國公鄭彩離開廈門的時間，以中秋節為契機，親自登岸拜會鄭聯。中秋夜，鄭聯在萬石巖宴請賓客，徹夜歡飲。不久，鄭成功設宴于虎溪巖還禮，回請鄭聯。鄭聯不知是計，當晚暢飲，大醉，掌燈方回，途經半山塘時，被埋伏此地的杜輝等人刺殺。

鄭聯被殺后，鄭成功迅速占領廈門，收編鄭聯兄弟的水陸力量，鄭聯、鄭彩部下多歸順成功。鄭彩得知消息后，嘆曰：“是吾之咎，托非人也！”鄭彩離廈前，曾囑咐鄭聯，鄭成功航船往來需多加防備。鄭聯卻認為鄭成功是乳臭未干的少年，徒有虛名，不足為患。鄭彩憑借多年經驗，早已看出鄭成功調兵遣將甚有謀略，稱“饑虎不可為鄰”，可惜鄭聯沒有聽從其兄的勸告。鄭彩后來歸順鄭成功，卒于廈門。

4 結語

明末清初，涌現出大批不忘故國、反清復明的仁人志士，鄭聯同樣是抗清隊伍中的一員。明亡時他駐守鎮江觀音山，已是獨當一面的武將。他的抗清立場從未動搖，鄭芝龍降清隆武政權滅亡后他與兄鄭彩轉而加入監國魯王陣營。不過，鄭聯雖然擁有實權，但他的抗清不夠堅決，行動力不強，故而出現領兵作戰見敵即逃的情況。屯兵廈門后他偏安一隅，貪圖享樂、驕傲自大不顧百姓疾苦，因此最終被鄭成功殺害。盡管如此，鄭聯在抗清斗爭中做出的積極貢獻應當被予以肯定，正如至今仍矗立在中巖寺前的“玉笏”石刻向人們無聲地訴說這段故事，成為上述歷史的珍貴見證。

注釋

①何丙仲.南明人物鄭彩早年史事考[M]//何丙仲.何丙仲學術文集.廈門：鷺江出版社，2018：94-102.

②何丙仲，吳鶴立.廈門墓志銘匯粹[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1：125.

③江日升.臺灣外記[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60.

④張家玉.張家玉集[M].楊寶霖，點校.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45.

⑤阮旻錫.海上見聞錄[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6.

⑥江日升.臺灣外記[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80.

⑦廈門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廈門志[M].廈門：鷺江出版社，1996：23.

⑧廈門市鄭成功紀念館.鄭成功文物史跡[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22.

⑨王忠孝.王忠孝公集[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194.

⑩王忠孝.王忠孝公集[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195.

k阮旻錫.海上見聞錄[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8.

l江日升.臺灣外記[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