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中手工業的考古學觀察

摘 要：《管子》是戰國諸子中的一部重要著作。近年來，隨著齊地考古的諸多發現，使我們能更直觀地管窺當時的社會。文章從《管子》中選取了部分關于手工業方面的文獻記載，從考古學角度對其進行了初步探索，從中可以看出，臨淄齊故城中多處冶鐵、煉銅、鑄錢等作坊的發現和齊國對手工業的管理在很大程度上佐證了齊國手工行業的繁盛。當然，從考古學角度對《管子》進行闡釋也僅僅是嘗試，文獻與考古資料之間既有相通的地方，也有些相抵牾之處，相信隨著考古工作的不斷推進，對《管子》的釋讀能更進一步，對齊國社會的認識也能越來越全面。

關鍵詞：《管子》；手工業；考古學觀察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4.030

《管子》是戰國諸子中的一部重要著作，目前學界多認為其集中體現了戰國至漢代齊國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思想等各個方面。近年來，隨著齊地考古的諸多發現，使我們能更直觀地管窺當時的社會。本文從《管子》中選取了部分關于手工業方面的文獻記載，從考古學的角度對其進行了初步探索。

臨淄作為齊國都城的時間有600余年，是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必然聚集了齊國最先進的手工業作坊，匯聚了眾多優秀的手工業者。多年來，隨著考古工作的不斷深入，關于齊國的出土資料越來越豐富，為了解當時齊國的手工業提供了寶貴的一手資料。在臨淄齊故城考古調查和發掘中，發現了多處冶鐵、煉銅、鑄幣作坊，可與《管子》中的相關記載相互印證。

1 煉銅業

東周至秦漢初期，雖然仍是青銅時代的晚期，鐵器已經出現，但是青銅制品在當時的生產、生活中仍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大量禮器、兵器、生產、生活用具仍是用青銅制作的。《管子·地數》記載齊地“出銅之山四百六十七山”，銅礦資源豐富，但根據現在的科學調查可知山東地區銅礦資源確是相對較為貧乏的，山東地區目前公布的銅礦產地有70多處，分布還是很廣泛的，與文獻記載一定程度上一致，但是多為貧礦、伴生礦且不容易開采。

根據《管子》的記載，齊國在很早就擁有了較為豐富的銅礦開采經驗，《管子·地數》中提到：“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鐵，上有鉛者其下有銀。一曰：‘上有鉛者其下有鉒銀，上有丹砂者其下有鉒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銅金。’此山之見榮者也。茍山之見榮者，謹封而為禁。有動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斷；右足入，右足斷。然則其與犯之遠矣。此天財地利之所在也。”同篇中還提到伯高對黃帝說：“上有丹砂者下有黃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銅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鉛、錫、赤銅，上有赭者下有鐵，此山之見榮者也。茍山之見其榮者，君謹封而祭之，距封十里而為一壇。是則使乘者下行，行者趨。若犯令者罪死不赦。然則與折取之遠矣。’修教十年，而葛盧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劍、鎧、矛、戟，是歲相兼者諸侯九。雍狐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雍狐之戟、芮戈，是歲相兼者諸侯十二。故天下之君頓戟一怒，伏尸滿野。此見戈之本也。”這段表面說的是蚩尤時候的事情，其實反映的是當時采礦和鑄銅技術已經有相當的水準，并能制造各種優質的武器。本篇所提到的尋找銅礦等各種礦石的方法，已經被證明是有道理的。但是齊地至今尚未發現先秦時期的銅礦開采遺址，相關的開采記錄文獻記載也相對較晚，這些只能等待更多的考古發現來確認。

目前齊故城遺址勘探已知的煉銅或鑄銅遺址有8處，其中小城有2處：一處在小城南部，位于小徐村北部和西關村北側，面積約8000平方米，有鐵塊、鐵渣、紅燒土、木炭屑等文化堆積；另一處在西關村中部，面積約15000平方米，發現了木炭屑、燒土、銅屑等。大城有5處：東北部1處，范圍最大，分布面積有百萬平方米，發現許多銅渣、爐渣、燒土等，時代為春秋戰國；西部1處，為漢代鑄造銅鏡的作坊；南部1處，同時還發現了鐵塊、鐵渣，可能既冶鐵也煉銅；東部1處，為漢代煉銅鑄鏡的作坊；大城中部也發現了重要的鑄銅作坊。此外，在桓公臺5號宮殿建筑基址也發現1處冶煉遺跡，煉鐵為主，爐內發現了銅錠，發現了鑄幣范，說明此處也熔煉鑄銅①。

根據《管子》記載，齊國已經掌握了較為成熟的青銅鑄造技術，能夠生產多種青銅制品。《管子·小匡》記載：“美金以鑄戈、劍、矛、戟，試豬狗馬；惡金以鑄斤、斧、鉏、夷、鋸、欘，試諸木土。”其中“美金”即青銅。在周代齊地的墓葬和遺址中發現了大批優質的青銅兵器，如臨淄兩醇墓地M3183出土的銅戈（圖1）、臨淄淄河店M2出土的“國楚造車”戈、沂水馬家方莊M7∶2出土的“陳發”造戈，證明了《管子》中的記載屬實。

《管子·七法》記載：“為兵之數：存乎聚財，而財無敵；存乎論工，而工無敵；存乎制器，而器無敵；存乎選士，而士無敵；存乎政教，而政教無敵；存乎服習，而服習無敵；存乎遍知天下，而遍知天下無敵；存乎明于機數，而明于機數無敵。”《管子·參患》提到：“得眾而不得其心，則與獨行者同實。兵不完利，與無操者同實，甲不堅密，與俴者同實。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實。射而不能中，與無矢者同實。中而不能入，與無鏃者同實。將徒人，與俴者同實。短兵待遠矢，與坐而待死者同實。”這說明當時的齊國已經意識到優良兵器以及與其相關的兵器制造業的重要性。不僅如此，齊國對兵器有嚴格的檢測標準，在武器被制造出來以后還要進行檢查，合格的才能入庫備用。《管子·七法》載：“故聚天下之精財，論百工之銳器，春秋角試，以練精銳為右；成器不課不用，不試不藏。”

總之，東周齊國已經有了較為成熟的煉銅、鑄銅技術，能夠鑄造各種優良的兵器，并對兵器有嚴格的檢測標準，以保障軍隊兵器的質量。

2 冶鐵業

由《管子》的記載可知，齊地不僅有豐富的鐵礦資源，而且很早就對鐵礦的開采、冶煉有深刻的認識。《管子·地數》載齊地“出鐵之山三千六百九山”“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鐵，上有鉛者其下有銀”。《管子·輕重乙》載：“請以令斷山木，鼓山鐵，是可以毋籍而用盡。”山東地區鐵礦資源豐富，在臨淄附近便有豐富的優質鐵礦石資源。臨淄城西的鐵山古稱“商山”，因礦山呈黑色又稱“黑鐵山”。鐵山的鐵礦石含鐵量高，是十分優質的鐵礦原料，而且埋藏淺，易于開采，這些為齊國冶鐵業的發達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目前臨淄已經發現冶鐵或鑄鐵遺址19處，其中小城2處：一處在小城西門東北，面積達2萬平方米，發現大量鐵塊、鐵渣、紅燒土等；另一處在小城東部，靠近東墻，面積約3500平方米②。大城內發現的冶鐵遺址約16處：西部3處發現很多煉鐵渣，總面積約4萬平方米；中部冶鐵遺址夾雜多處夯土遺址，總體規模不大，應是冶煉作坊的相關建筑；東南區域規模最大、遺跡最豐富，面積達15萬平方米，時代為戰國秦漢時期，這一帶還曾發現漢“齊鐵官丞”“齊采鐵印”等封泥，推測此地可能是漢代鐵官的衙署所在；東北部為東周時期的冶鐵遺址，分布十分分散，分布面積約400萬平方米；南部區域由夯土建筑和冶鐵遺址組合而成，面積約1萬平方米，時代屬東周時期。在桓公臺5號宮殿遺址也有1處冶煉遺跡，該處也是齊故城唯一經過發掘的冶煉遺址，總面積約4000平方米，發現了熔爐2座、炒鋼爐1座、煉爐2個、鑄范坑4個，出土了大量鐵渣、木炭灰、鐵塊、冶煉用的坩堝以及鐵器等遺物，推測是一處鑄造鐵制工具和車器的冶煉鑄造遺址③。

《管子》也有多篇提到鐵質工具。《管子·小匡》載：“美金以鑄戈、劍、矛、戟，試豬狗馬；惡金以鑄斤、斧、鋤、夷、鋸、欘，試諸木土。”《管子·海王》載：“今鐵官之數曰：‘一女必有一針一刀，若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銚，若其事立。行服連軺輦者必有一斤一鋸一錐一鑿，若其事立，不爾而成事者，天下無有。’”《管子·輕重乙》載：“一農之事必有一耜一銚一鐮一耨一椎一铚，然后成為農。一車必有一斤一鋸一一鉆一鑿一一軻，然后成為車。一女必有一刀一錐一箴一，然后成為女。請以令斷山木，鼓山鐵。是可以無籍而用足。”《小匡》篇所說的“惡金”一般認為是指鐵。上面文獻所列舉的工具，斤、斧為一類器；夷、铚是鐮刀的一種；欘、銚、耨是鋤的一種。耒為犁地工具，耜是翻土工具，椎是碎土工具，車是一種金屬構件，是鑿的一種，軻是車軸近車處包的鐵，刀是剪刀，箴指針。可見當時有大量鐵質產品，鐵質農具有耜、銚、鐮、耨、椎、铚，女工工具有刀、針、錐、，造車工具有斤、鋸、、鉆、鑿、、軻。種類繁多、功能各異。記載中的多數已得到了考古學證明，如臨淄商王墓地戰國墓出土的鐵鋤（圖2），說明當時鐵質工具加工制造業發達，也反映了當時各個生產行業的專業化，每個行業都有專屬于自己的工具。

3 鑄幣業

《管子》中對齊國的貨幣體系也有一定的介紹。《管子·揆度》記載：“珠起于赤野之末光，黃金起于汝漢水之右衢，玉起于禺氏之邊山。此度去周七千八百里，其涂遠，其至厄。故先王度用其重而因之，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先王高下中幣，利下上之用。”這里不僅提到齊國有珠玉、黃金、刀幣三等貨幣，還說明了分為三等的依據是稀少、珍貴程度以及對不同貨幣幣值的控制方法。《管子》中記載的齊國貨幣體系與考古發現所得基本相符，考古發現證明齊國以珠寶、玉器、黃金為貴重貨幣，用于大宗交易和國家饋贈，以刀幣為主要流通的貨幣。齊國的刀幣俗稱“齊大刀”。目前已知的出土數量超過15000枚，根據面文分為齊之法化、齊法化、安陽之法化、即墨之法化、即墨法化、莒邦法化、齊返邦長法化、齊之化及無文刀九種（圖3），“法化”也多釋讀為“大刀”。戰國晚期齊受到秦國的影響新鑄行一種圜錢，與齊大刀并行。

齊故城遺址內共發現鑄幣遺址7處。小城1處：位于小城南部安合村南，靠近城墻，發現了齊法化刀幣和錢范，總面積約2.4萬平方米④。大城4處：東北部闞家寨村南出土了成批的半兩錢范，說明這是一處西漢時期的鑄幣遺址；河頭崖村南共發現9件半兩錢的滑石質錢范；西部永順村南發現漢代五銖錢范⑤。小城內的桓公臺冶煉遺址發現一錢范坑，出土了24套錢范，所刻銅錢形制有東漢五銖錢的特征⑥。齊故城內還出土過大布黃千銅錢范和五行大布石錢范⑦。

對臨淄齊故城的調查和勘探發現，齊故城內的手工業作坊多呈現集中性，即冶鐵、煉銅、銅鏡鑄造和錢幣鑄造集中一地，在當時很可能是一個綜合性的生產部門，或是為了方便統一管理。

當然，《管子》中記載的齊國手工業種類遠不止上面提及的這些。《管子·問》載：“大夫疏器甲兵、兵車、旌旗、鼓鐃、帷幕、帥車之載、幾何乘？疏藏器弓弩之張、衣夾鋏鉤弦之造、戈戟之緊，其厲何若？其宜修而不修者故何視？而造修之官，出器處器之具，宜起而未起者何待？鄉師車輜造修之具，其繕何若？工尹伐材用，毋于三時，群材乃植，而造器定冬，完良備用必足。人有余兵，詭陳之行，以慎國常。”《管子·君臣上》載：“如冶之于金，陶之于埴，制在工也。”這其中就提到了造車、制作鎧甲和皮革、制陶業等，齊故城內也發現多處制骨作坊，足見齊國當時手工業的繁榮。

4 手工業的管理

《管子·山國軌》記載：“鹽鐵之策，足以立軌官。……鹽鐵撫軌，谷一廩十，君常操九，民衣食而繇下，安無怨咎。”前面還提到了齊國設有“鐵官”管理冶鐵業，可知，當時政府已將鹽鐵業控制在手中。《管子·國準》記載：“立祈祥以固山澤，立械器以使萬物，天下皆利，而謹操重筴。童山竭澤，益利搏流，出山金立幣，存菹丘，立駢牢，以為民饒。彼菹菜之壤，非五谷之所生也，麋鹿牛馬之地。春秋賦生殺老，立施以守五谷。此以無用之壤臧民之贏，五家之數，皆用而勿盡。”齊國還將武器和工具的鑄造業收歸政府管轄，說明齊國很早就意識到了鹽、鐵行業的暴利以及武器、手工工具的戰略意義，早早地將這些納入政府的管轄。

除此之外，《管子》中還提及了對工匠的管理。《管子·七法》記載“官無常，下怨上，而器械不功”，表明當時已經意識到了對工匠管理的重要性。齊國設立“工師”管理百工，考核產品質量，《管子·立政》載“論百工，審時事，辨功苦，上完利，監壹五鄉，以時鈞修焉。使刻鏤文采，毋敢造于鄉，工師之事也。”齊國還將士、農、工、商分別進行集中管理，使他們居住在一起，世代為工。《管子·小匡》載：“制國以為二十一鄉：商工之鄉六，士農之鄉十五。……市立三鄉，工立三族，澤立三虞，山立三衡。……處農必就田墅，處工必就官府，處商必就市。……今夫工群萃而州處，相良材，審其四時，辨其功苦，權節其用，論比計，制斷器，尚完利，相語以事，相示以功，相陳以巧，相高以知事。旦昔從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頡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工之子常為工。”

齊國手工業發達，首先得益于自身的地理條件，齊地有豐富的銅、鐵資源，可以用來鑄造兵器、錢幣和各種工具，為齊國發達的手工業奠定了基礎。其次便是因為姜太公建國之初確立的基本國策。《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工商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⑧到了齊桓公時期，齊國繼續重視工商業發展。

總之，結合《管子》中的記載與齊故城的考古發掘進行相互印證，可見當時齊國冶鐵、煉銅、鑄幣業的發達。不限于此，齊國手工業還包括制陶、造車、皮革加工、鹽業等，擁有相當豐富的手工業體系。通過齊故城的調查，發現了齊國手工業特別是冶鐵、煉銅、鑄幣業是集中分布的特征，這與《管子》中關于手工業者管理的記載也是相符合的。

5 小結

以上便是對《管子》中手工業方面的考古學解讀，從中可以看出，臨淄齊故城中多處冶鐵、煉銅、鑄錢等作坊的發現和齊國對手工業的管理，在很大程度上佐證了齊國手工行業的繁盛。當然，本文從考古學角度對《管子》進行闡釋也僅僅是個嘗試，文獻與考古資料之間既有相通的地方，也有些相抵牾之處，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是考古工作不甚全面造成的，相信隨著考古工作的不斷推進，對《管子》的釋讀能更進一步，對齊國社會的認識也能越來越全面。

注釋

①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36，58，98.

②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36，57.

③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97-104.

④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36，183-189.

⑤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60-61.

⑥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103.

⑦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61.

⑧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14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