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山岳文化的解讀

中日兩國同在漢文化圈，同為農耕民族，因此在山岳文化方面有許多相似之處。無論是中國的長白山還是日本的富士山，都在各自國家既具有代表性，又有其存在的獨特性。富士山被日本人民譽為“圣岳”，是一座被日本人民崇奉的地位至高的宗教性神山。本文通過日本文學作品中對山岳相關神話傳說的描寫和歌頌，論述日本人民是如何愛富士山、敬富士山、歌頌富士山的，以繼承和發展山岳文化。

一、歌詠山岳

富士山橫跨山梨、靜岡兩個縣，位于東京西南方約80千米處，為日本三大靈山（另外兩座為立山、白山）之首。它是玄武巖為主的典型圓錐火山，海拔3 776米，為日本最高的山峰。山頂終年積雪，有著名的神社淺間大社，有河口湖、山中湖、西湖、本棲湖、精進湖，這五個湖泊統稱為“富士五湖”。富士山是日本人心中的“圣岳”，叫富岳，因其美又稱“芙蓉峰”。此外，歷史上還有“不二山”“不盡山”“不死山”“富慈山”等別稱。

（一）從繪畫中感受山岳文化

自古以來，富士山就是人文騷客吟詠的對象、各派畫家描繪的題材。在眾多富士山的繪畫作品中，最著名的當屬葛飾北齋和安藤廣重的作品。前者的代表作品是《富岳三十六景》，1822—1832年間完成，用46幅畫描繪出富山的千姿百態，其中以《凱風快晴》最為著名，現收藏于東京國立博物館內。富士山是繪畫難得的題材，更是歌詠的絕佳對象。

（二）以和歌贊美山岳文化

和歌是日本傳統的詩歌，簡稱為歌，產生于古代并傳承至今，其作者一般被稱為歌人。自和歌產生之日起，富士山就成為歌詠的重要對象。最著名的屬《萬葉集》中的這首：

田子の浦中 打ち出でて見れば 真白い 富士の高嶺 雪は降りつつ

（出從田兒浦，仰彼不盡嶺，白雪常皚皚，降在山之頂。）

在《萬葉集》里，這首詩歌是對前一首長歌的補充，即“反歌”。前面的長歌說的是，自開天辟地以來，富士山就充滿靈性、高聳入云。之所以說這首歌著名，是因為在萬葉時代（8世紀左右）后的平安時代（10—12世紀左右）編寫和歌集時，又把這首歌收了進去，只是文字做了一點改動，隨后又被收入《百人一首》之中。因深受廣大讀者喜愛，所以現在這100首和歌被印在一種紙牌上，叫“和紙牌”，用于游戲。玩紙牌時，持牌者讀出上句，參與者便立刻把有下句的紙牌搶到手，因此玩紙牌者必須把這100首歌背得滾瓜爛熟。又因為其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之后被收錄入“百人一首”紙牌中，充分證明其傳播流行之廣。因而這首歌可以稱得上是一首在日本膾炙人口的歌，同時包含了人們對富士山的感情。

歌詠富士山和歌不勝枚舉，很多都廣為流傳。

君といえば見まれ見ずまれ富士の嶺のめづらしばなく燃ゆるわが戀

（相思不相見，戀情熊熊如烈焰，堪比富士山。）

與前一首相比，《古今和歌集》中這首歌的特點是把火山口常年噴出的煙比作作者對戀人的思念，綿綿不斷，直到永遠。此類比喻的和歌，自《古今和歌集》開始便明顯增多。

富士の嶺のならぬ思ひに燃えば燃え神だに消たぬ空し煙を

（富士山上火

神仙亦難滅

思戀如火煙不絕）

編寫《古今和歌集》的10世紀，富士山已停止噴發，但該詩歌集中出現的此類和歌對當時甚至對后來的和歌創作都產生了一定影響。富士山也成了表現心中熱情的最佳借用物，被后來的歌人所繼承。

（三）借俳句抒發山岳文化

日本傳統詩歌另一種形式是俳句，發源于連歌，古稱俳楷，表現的是抒情式的風雅之美，特別是自著名俳人松尾芭蕉出現之后，俳楷迎來了黃金期。除松尾芭蕉外，先后還出現了與謝蕪村、小林一茶及近代的正岡子規等著名俳人。

“來到近前看，恰逢五月艷陽天，富士更壯觀。”這首俳句的題目是《過箱根關》，俳人松尾芭蕉從這里經過時恰巧晴空萬里，箱根離富士山非常近，因此他所見到的富士山應該與遠觀時不大一樣。

“一座不二山，無邊綠海中出現，高聳入云端。”這是與謝蕪村的名句，他是一名畫家，留下了許多繪畫作品，他的俳句視野開闊、場面恢宏，充滿了立體感和畫面感，使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眾所周知，與俳句和歌相比，最能讓中國人直接感受意境的是漢詩。在日本，漢詩分兩大類：一是從中國傳入的詩詞歌賦，二是日本人自己創作的漢詩。本文所說的漢詩指的是后者。自日本史上第一本漢詩集《懷風藻》問世以來，漢詩便成了日本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古代自不待言，近代的著名作家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都發表過漢詩。其中，中世“五山文學”的成果最為豐碩，可以稱得上是漢詩創作的高峰。“五山文學”指的是“五山十剎”的僧人創作的漢詩文學。

“庭宇枝安鳥漸眠，遠波送碧數州天。主人窗置博山對，一縷吹殘富士山。”該詩作者萬里集九到江戶（東京）城主太田道灌家中做客，黃昏時隔窗遠望，海天相連，再換個方向一看，以為是主人在客邊放了一個香爐，仔細一看，原來富士山頂升起的火山煙被風吹成一條線裊裊升空。

“仙客來游云外巔，神龍棲老洞中淵。雪如紈素煙如柄，白扇倒掛東海天。”此詩為江戶時代詩人石川丈三所作，把降雪比作細絹，把升空的煙比作扇子柄，把富士山比作倒過來朝下張開的扇子，真可謂恰如其分，栩栩如生。此類漢詩不計其數，篇幅所限，不一一列舉。

無論是和歌、俳句還是漢詩，都是通過描述和贊美富士山之美來抒發詩人的情懷，以期達到自我升華、融于天地之大我之中，最終實現天人合一的境界。在描寫富士山的作品里，以雪、煙、高聳、倒扇形為多。既有宏偉之作，也有細膩之詩。除詩歌外，還有許多描寫富士山或以富士山為背景的小說、散文，如珠如玉，均成為日本文學殿堂中的瑰寶。

二、民俗中體現的山岳文化

民俗信仰可以增強擁有同一文化的人對本族的認同感，增強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有些民俗活動需要一個固定的時間，如各種傳統節日；有的民俗活動需要有寄托，反映出心靈寄托的具體對象。這種對象又有抽象和具體之分，抽象的如天神，具體的如山川河流等。作為全民族統一的信仰和祭拜的對象，富士山就是這樣一種存在，《萬葉集》詩人之一高橋蟲麻呂曾作一首“長歌”，稱富士山上有鎮山之神。

“日本神鎮護，大和有寶山。駿河富士高，飽看長不厭。”詩人視富士山為神為寶，久看不厭。面對這樣的神山，連白云都不敢從山頂上經過。

富士の嶺 "高み恐み 天雲も

行きはばかり たなびくものを

（富士山，高聳入云天；

云懼難飛越，

逡巡不向前。）

富士山是座活火山，隨時都有噴發的可能。在拜山敬神的背后，是一種祈禱生存環境美麗、安全的心理，從這個意義上講，富士山也是大自然母親的象征。眾所周知，日本太陽神也是女性，這也體現了日本古代民俗中的女性崇拜。

三、民間傳說中的山岳文化

民間傳說是感情樸實飽滿、意蘊極其豐富、民眾喜聞樂觀的一種文學形式。作為日本第一高峰的富士山，民間自然有許多關于它的傳說和故事。民間傳說一般可分為風物傳說、人物傳說、風俗傳說等，各類傳說既獨立存在又相互關聯，關于富士山的傳說也是如此，如富士山的積雪、噴煙，往往與神姓、王權聯系在一起。

據日本最早的地方風物志《風土記》記載，富士山常年積雪是因為不孝敬祖先。據說有一次祖神下凡巡游，來到福慈岳（即富士山）下時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但遭到拒絕，因為這里正在舉辦嘗新節。祖神忍恨留下詛咒：“我是你的祖先，你卻不收留，今后這山要常年積雪，讓人們無法攀登，再也無人來獻貢品。”之后去了筑波山，同樣在舉行嘗新節的筑波山收留了祖神。這是典型的風物傳說，解釋了富士山上常年積雪的現象，同時告誡人們要孝祖先、敬祖神，不可懈怠，這一點可以在日本文學史上第一部以物語命名的小說《竹取物語》中找到答案。

在江戶時代后期的名著長篇小說《南總里見八犬傳》中，“富士山”這一稱謂已經固定下來，小說中的八勇士各自經歷了磨難和戰斗的一生，最后功成名就，然后聚到一起去了富士山修行，得道成仙，升入空中。

四、結語

詩歌也好，傳說也好，都是人們內心感情的反映，在此基礎上又產生了種種民俗信仰。民俗活動既是一種文化，也是民族文化有形的傳承方式。

富士山是日本的最高峰，在日本人的心中，它是一座散發自然魅力，優美、莊嚴的神山，自古以來一直是日本文學者謳歌的主題。日本很多的和歌集都吟詠了富士山的高大與神圣，作者都感動于富士山的壯美。同時，對于日本人而言，富士山不僅是美麗的自然景觀，也是崇敬的圣地。平安時代的富士山淺間神的遙拜，中世的修驗道的修行者的登拜，江戶時代的平民登拜等，都可以看出富士山確實是日本人對山岳信仰的代表。直到現在，在每年夏天富士山的開山祭、鎮火祭等儀式中，富士山都作為國家安泰、百姓安全祈禱的神圣山岳而被

祭拜。

山岳文化與自然環境是分不開的，不同的國家地域環境、不同山水、不同自然生活條件所產生的視覺體驗與感受造成了人們思想、文化的差異，形成了各異的風土人情、民族習俗、審美觀念等。自然景觀富士山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名山，孕育了日本人的山岳思想，影響著日本人對這一代表性名山的審美意識。

正因為富士山有它獨特的美，自古以來日本文學家和藝術家創造了豐富的富士山文化。近世是日本封建社會的成熟時期，此時的富士山文化是多彩的，富士山的形象也是多樣的。與我國相比，日本的大山名山并不是很多，但是無論提到哪座山，在日本都會有很多相關的神話傳說，這些傳說廣泛流傳于民間，還有許多詩歌、散文記錄在史書中。從這個方面也可以看出日本人對山岳文化的無限情懷。總之，文學作品賦予了富士山多彩的形象，富士山的信仰形式也是多種多樣，日本人創造并豐富了富士山這一山岳文化。

（吉林外國語大學）

基金項目：吉林省教育廳“十三五”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山岳信仰的文化解讀——關于長白山和富士山民間故事的比較研究”（JJKH20181331S）。

作者簡介：鄭雅珂（1980—），女，滿族，吉林長春人，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日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