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蘭西實踐哲學理論的三重向度

［摘 要］ 葛蘭西的實踐哲學理論具有三個極為重要的特征性向度——歷史、人本主義和實踐，從該向度出發對實踐哲學理論進行解構可以明確其本體的創建、內容等方面的邏輯關系。可以說，葛蘭西分別從歷史、人本和實踐向度出發，并以此為基礎構建起獨特的實踐哲學理論。基于此，需要從上述三個方面分別研究實踐哲學的具體向度及其對應內涵。

［關" 鍵" 詞］ 葛蘭西；實踐哲學；三重向度

一、實踐哲學的歷史向度

歷史性是實踐哲學最重要的特征，歷史向度是實踐哲學理論最主要的內容。葛蘭西實踐哲學理論所內含的歷史向度立足于對以往的歷史主義的批判和對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主觀見解，內含歷史辯證法和絕對歷史主義兩個方面的內容，其為理解馬克思主義尤其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觀和歷史觀提供了重要導向。

（一）歷史辯證法

歷史辯證法最早由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的辯證法進行揚棄而創立，揭示了國家和市民社會之間的正確關系，正確理解了人類歷史的邏輯與脈絡，達到了歷史與邏輯的一致。葛蘭西則首肯了馬克思在創立歷史辯證法中的地位，他認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是一種絕對的歷史主義，因此馬克思的辯證法也是歷史的辯證法。基于這種認識，葛蘭西傾向于著重從歷史的角度研究馬克思的辯證法。

在辯證法逐漸走向概念化并逐漸形成概念辯證法的過程中，馬克思雖然創立了實質上的歷史辯證法，但是在第二國際修正主義者們的片面解讀下，又退化為脫離社會歷史現實的唯物辯證法，甚至用簡單的宿命論歪曲乃至取代歷史辯證法。基于此，葛蘭西認為應當從歷史的角度重新審視歷史辯證法，以重新建構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辯證法，進一步彰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辯證法的歷史本質。用歷史辯證法對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進行歷史性考察，亦即將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置于歷史辯證法本身，以方法看待方法，以本體看待本體，以自身看待自身的新的循環式的歷史辯證法便是葛蘭西實踐哲學下的歷史辯證法。

葛蘭西將實踐哲學視為推動社會歷史前進、促使推力產生的辯證法，而將自然辯證法視為人類進行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等實踐行為的辯證法。因此，在葛蘭西的思想中這兩種辯證法甚至是一切的辯證法都在主觀上或錯或對地反映人類社會的歷史規律，都是對社會歷史現象的批判與總結，都是從人類社會、人類歷史方面來切入，是不可能脫離社會歷史范疇的。因此，無論是實踐哲學還是自然辯證法都是歷史辯證法，而實踐哲學在此又可以被視為批判中所應當具有的態度與方式。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歷史辯證法又反過來包含了實踐哲學理論。

（二）“絕對”歷史主義

絕對歷史主義的核心在于“絕對”。葛蘭西在系統批判黑格爾和克羅齊的歷史唯心主義時尤其反對歷史唯心主義在“真理”問題上的判斷，即反對將每一個具體問題用絕對正確的抽象的理論加以理解，他認為任何永恒且絕對的“真理”歸根到底來源于“實踐”，僅有“暫時”的價值，即歷史性。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任何理論（真理）都具有相對性，它只在恰當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經濟狀況的條件下才是正確的，能夠發揮積極作用的；反之，如果離開了真理產生的歷史環境或歷史階段，那真理就會轉化為謬誤，無法發揮正向作用。葛蘭西在《獄中札記》中認為馬克思主義其本身便可以作為絕對歷史主義的例證，即馬克思主義產生于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日益加深且無法調和的社會矛盾，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全面地消滅階級并實現人類社會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過渡，但一旦階級消失、過渡完成，馬克思主義也就完成了其歷史使命，這是學界通常的看法。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理解絕對歷史主義中“絕對”一詞的內涵——絕對相對。這種“絕對相對”具體體現在必然與偶然、主觀與客觀的關系之中，即必然性與偶然性相統一彰顯的歷史客觀性和歷史與意識相統一彰顯的歷史主觀性兩者的統一。

二、實踐哲學的人本主義向度

人是實踐的主體，是實踐哲學賴以實現的媒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是實踐哲學的終極目的所在。葛蘭西實踐哲學理論所內涵的人本主義向度是在準確把握人的本質、構成要件、存在特征與方式的基礎上融入對“人”這一最終目的的指涉與關懷，既表現在葛蘭西于《獄中札記》一書中關于“人”的探討，又體現在其獨特的回溯式的絕對人本主義思想之中。

（一）“人”是什么

“人”是什么？這是哲學的一個基本問題。自古至今哲學家們對“人”不斷地進行界定，由此“人”也有了各種各樣的定義，而最能正確解答“人”是什么這一問題、最能有效解釋“人”的本質的觀點則非馬克思莫屬。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經典論述——“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①，為民眾和學界所普遍認可。后繼的馬克思主義者們雖然十分認同馬克思對“人”所作的論述，但他們力圖從不同的角度加以解釋，而葛蘭西對這一論斷的理解與其他理論家相比有著較強的獨特性，這主要體現在葛蘭西在實踐哲學理論的框架下強調人的實踐和歷史特質。

在葛蘭西所著的《獄中札記》中有一小節專門論述了“人”的本質、要件等內容，對“人”這一哲學的終極命題進行了簡要探討，而該小節的標題亦為“‘人’是什么”。在這一小節中，葛蘭西沒有直截了當地探討人的本質問題，而是從人的構成要件和存在特征與方式入手分析，最后形成對人的本質的正確理解。

1.人的構成要件

葛蘭西簡要分析了人的構成要件，認為完整的人主要由三個方面的關系要件構成，即個人、其他人和自然界。葛蘭西強調，人由眾多的復雜的關系集合而成，在這些關系中，人自身的內部關系最為重要，但并非涵蓋所有關系，而除了最重要的“個人”關系之外還有與他人的關系和與自然界的關系，用葛蘭西的話講就是“人們必須把人看作是一系列能動的關系（一個過程），雖然在其中個性或許是最重要的，但卻并不是要說明的唯一的要素。反映在每個個體中的人類是由各種不同的要素構成的：（1）個人；（2）其他人；（3）自然界”②。這里，葛蘭西十分巧妙地采用解構的方法，將原本紛繁復雜的人的構成要件拆分歸納成相對簡單的三個主要部分，基于此理解人的存在與本質，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凸顯了葛蘭西在思考有關“人”的問題時的基本思維模式。

2.人的存在特征與方式

我們沿著葛蘭西對“人”的分析這一思想脈絡完成了人的構成要件的分析并自然而然地初步得出了人的存在特征與方式——社會歷史性與歷史性的集合體，葛蘭西將歷史性的集合體代之以專門的術語——歷史集團。其中，人的存在特征即社會歷史性在上文已有部分說明，即葛蘭西在探討“‘人’是什么”這一問題時堅持將人置于具體的社會關系和一定的歷史條件下，并從這一視角出發研究人的構成要件，這便是以人的存在特征為方法的研究范式。這里，我們著重探討的應當是人的存在方式即歷史集團。

葛蘭西提出歷史集團這一概念是立足于對人的現實能動性加以確證和對人的存在特征即社會歷史性進行系統論證的基礎上形成的，歷史集團這一概念異于經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階級視角與方法，在對人的關系加以細化的基礎上避免了對人、人類社會以及歷史整體的割裂以及由此導致的形而上學式的探討，在相當程度上發展并豐富了歷史唯物主義。葛蘭西在《實踐哲學》一書中對歷史集團這一概念作出了如下界定：“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形成一個‘歷史集團’。那就是說，復雜的、矛盾的和不一致的上層建筑的總和是社會生產關系總和的反映。”③通過對葛蘭西的這一界定加以解構和分析，我們能夠找尋到歷史集團的兩個最為重要的要素——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在人類社會中，首先，人們通過具體的實踐行為介入社會的經濟生活中，并在不斷的實踐和經濟運動中發展出了人與人之間的經濟關系和人類社會的經濟基礎，簡而言之，人類在經濟基礎領域中進行具體的實踐活動；其次，人們通過或抽象或具象的思維活動參與到社會的思維生活之中，在不斷地進行整體的社會思維運動中演進出人所特有的思維關系和人類社會的上層建筑，簡而言之，人類也在上層建筑領域中進行具體的思維活動；最后，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作為人類社會的兩大基本領域是相互聯系、有機統一、不能被完全割裂開來的，因此人在經濟基礎領域和上層建筑領域的活動也應當存在密不可分的聯系，即人的經濟實踐活動和思維意識活動相互影響（這一影響作用的程度和決定的邏輯毫無疑問地處于歷史唯物主義的先在性論斷框架內），具體體現在人的經濟實踐活動在思維意識活動中得到體現，反之人的思維意識活動也會在經濟實踐活動中有所表現。人在經濟實踐活動和思維意識活動中產生的內在關系必然地外化為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關系，這兩種關系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在后者的關系中，具有類似關系（具體表現為社會地位和作用）的人往往會形成一個集合體，即歷史集團。

（二）絕對且徹底的人本主義

作為西方人本主義馬克思主義的開創者之一，葛蘭西的實踐哲學理論具有鮮明的人本主義指向，始終將“人”作為最終的目的和理論的終極旨趣，這與其他的人本主義馬克思主義思想家的各項理論并無多大差別。但葛蘭西的實踐哲學理論之所以是一種絕對的人本主義，之所以具有絕對性的色彩，則是因為其實踐哲學理論中對馬克思的人本思想的回溯。

葛蘭西的人本主義思想是馬克思的絕對人本主義的回音。基于對當時第二國際修正主義、機械唯物主義和宿命論的強烈不滿與堅決批判，葛蘭西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回溯式的在實踐哲學理論框架內的研究。在研究中葛蘭西認為人類對物質世界的具體改造歸根到底是落實在實踐這一具有社會歷史性的行為上的，而只有唯一具有社會歷史性的生物——人才能進行具體的實踐活動。換言之，有且僅有人才能成為實踐的主體，而人作為主體具有自主的意識和能動性，因此人是通過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動性來實現對物質世界和人類社會本身的改造的。據此，機械唯物主義和宿命論片面地強調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而沒有充分考慮到人的主觀性因素的思想是錯誤的，沒有人作為主體，沒有人的主觀意識的介入就無法走向自由自在的勞動進而擺脫異化勞動，就無法彰顯人的“類本質”，從而也無法實現人是目的的理論指向。

三、實踐哲學的實踐向度

實踐哲學顧名思義是關于實踐的哲學，其實質在于對實踐的研究，而實踐向度也是實踐哲學理論的核心向度。葛蘭西實踐哲學理論所內含的實踐向度是基于對以往實踐理論尤其是克羅齊實踐思想的批判和對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創新性理解形成的，并在很大程度上進一步強化了實踐之于歷史發展中的積極作用，其具體表現在《獄中札記》中葛蘭西所獨創的實踐一元論中。

如果說實踐是葛蘭西實踐哲學理論的核心概念，實踐向度是實踐哲學理論的核心向度，那么，將實踐置于哲學的本體地位的實踐一元論毫無疑問是實踐哲學理論的核心與實質。葛蘭西的實踐一元論是在批判克羅齊的實踐思想的基礎上形成的，他認為克羅齊雖然一直在強調實踐，但是他的實踐概念的邊界是模糊不清的，而無論是克羅齊的理智還是實踐都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尤其是作為目的的理智成為克羅齊實踐觀的終極指向，意味著克羅齊話語中的實踐始終囿于精神這一領域中，是思辨的和空洞的，正如葛蘭西在《獄中札記》中認為克羅齊的實踐主義仍處在目的論的思辨階段。葛蘭西將人的實踐作為認識論和實踐觀中的核心，將實踐視為哲學中的本體存在，既不同于傳統唯物主義將物質存在視為哲學本體強調物質的第一性，也不同于唯心主義將精神思維當作哲學本體強調精神的第一性，即葛蘭西繞開了以物質或精神確定哲學本體的傳統范式，而將以人類為主體的物質和人類實踐相統一的歷史過程作為其實踐哲學的一元本體，既非唯物主義一元論，又非唯心主義一元論，而是實踐一元論，以實踐為介質聯結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將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合理內容統一于實踐的框架下，突破了主客體二分的傳統哲學命題。由此，葛蘭西在批判物質一元論和精神一元論的基礎上構建了自己獨特的實踐一元論，葛蘭西強調只有實踐一元論才能使人們正確認識人類社會的歷史脈絡和發展走向。

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2］葛蘭西.獄中札記［M］.昆廷·霍爾，譯.倫敦：勞倫斯—威沙特出版社，1978.

［3］安東尼奧·葛蘭西.實踐哲學［M］.徐崇溫，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52.

［4］安東尼奧·葛蘭西.獄中札記［M］.曹雷雨，姜麗，張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5］安東尼奧·葛蘭西.葛蘭西文選（1916—1935）［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

紀瑩琳（1998—），男，山東青島人，南京大學哲學系在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

注釋：

①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01頁。

②安東尼奧·葛蘭西：《實踐哲學》，重慶出版社，1990，第36頁。

③安東尼奧·葛蘭西：《實踐哲學》，重慶出版社，1990，第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