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鐵餅者》的及物性分析

［摘 要］ 從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及物性視角，對理查德·塞爾澤的《擲鐵餅者》進行分析和討論，為該短篇故事的主題闡釋提供語言學視角。通過研究發現，物質、言語、心理和關系等及物性過程在該短篇故事中蘊含傳達了作者對醫患關系的剖析，建構了病人的“硬漢”形象。

［關" 鍵" 詞］ 《擲鐵餅者》；系統功能語言學；及物性；醫患關系

一、引言

短篇故事《擲鐵餅者》的作者理查德·塞爾澤是美國當代作家，其作品都是以醫院為背景，以他作為外科醫生的經歷為創作來源，經常通過描寫個體因病痛而受到心靈和肉體的折磨來揭示生命面對死亡和痛苦時的意義，并對醫院所代表的高度機械化的現代文明進行批判。其代表作包括《手術的儀式》（Rituals of Surgery， 1973）、短篇小說集《致命的教訓：外科手術藝術筆記》（Mortal Lessons： Notes on the Art of Surgery， 1976）、《手術刀的懺悔》（Confessions of a Knife， 1979）、《給年輕醫生的信》（Letters to a Young Doctor， 1982）、《將世界帶來修補》（Taking the World in for Repairs， 1986） 等。最新的作品有小說《韓國宋醫生》（Knife Song Korea， 2009）和《日記》（Diary， 2010）。

《擲鐵餅者》是塞爾澤的代表作之一，描述了一個瀕臨死亡的病人在生命的最后兩天，在肉體與心靈遭受雙重折磨的情況下，仍力圖保持尊嚴，面向未來對自己的人生進行籌劃的故事。作品塑造了一個“硬漢”的形象：在死亡重壓下，選擇與生命中的困境和挑戰頑強抗爭，永不放棄，永不認輸［1］。作品主要由對行為、對話和心理活動的敘述構成，作者的語氣看似平靜客觀，但讀者依然能夠從字里行間感受到其中澎湃的情感，病人的樂觀精神和對生命的熱愛足以震撼每一位讀者。

題目“擲鐵餅者”取材自古希臘著名雕塑家米隆的同名代表作，該雕塑刻畫了一個強健的男運動員擲鐵餅過程中最典型、最具表現力的瞬間：鐵餅擺動到最高點即將被拋出的一剎那，既有強烈的“引而不發”的吸引力，又把握住了運動的身體從一種狀態轉換到另一種狀態的關鍵環節，以動態方式實證人的生命力和進取精神，成為名垂青史的藝術典范。塞爾澤以這件著名雕塑作品的名稱《擲鐵餅者》作為題目，描寫了一個肢體殘缺、生命垂危的老者，形成了題目與內容之間的張力。細讀發現，該短篇故事和同名雕塑作品的關聯不在于人物外表，而在于兩者相似的精神氣質，故事的主人公與擲鐵餅的運動員都力圖在重壓和挑戰面前超越現實、實現自我，保持優雅的氣度和尊嚴。在雕塑中，將鐵餅擲出是將來必然發生的事情，由此作品很自然地將觀者的思緒帶向將來，這種由現在轉向將來的思維投射正是雕塑家米隆希望達到的效果。同樣，病人在人生終點仍以樂觀的態度將自己的精神投射到將來，對將來進行設計和規劃，并且努力去實現，而不是悔恨過去，或自我憐憫，也沒有抱怨命運的殘酷，或向死亡屈服［2］。人們很難想象這樣一位臨終之人對未來仍然充滿無限期待。在他心中，時間永遠朝向未來，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尊重和深思。

二、概念功能和及物性系統

系統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是人類社會活動的產物，作為人類交際的工具，語言承擔著各種各樣的功能。元功能包括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

概念功能指語言對人們經歷的表達，反映客觀和主觀世界中所發生的事、所涉及的人和物，以及相關的時間和地點等因素。概念功能是為了傳遞新信息，交流聽者不知道的內容。概念功能表達一種意義潛勢，表征經驗世界的范疇，其又包括經驗功能和邏輯功能，主要由及物性和語態構成。 經驗功能指的是語言對人們在現實世界（包括內心世界）中的各種經歷的表達；及物性是經驗功能得以體現的主要方式之一。不同于傳統語法中的動詞及物性，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及物性是一個語義系統，把人們的所見、所聞、所作、所為分成若干個過程，將經驗通過語法進行范疇化。它描述的是整個小句，構成要素是參與者、過程和環境［3］。

及物性系統共包括六種過程：涉及“動作”的物質（material）過程；包含“情感”（affection）“認知”（cognition）和“感覺”（perception）等非動作行為的心理（mental）過程；標明某物體和另一物體的“關系”或“性質”特點的關系（relational）過程；介于“心理”和“動作”之間的行為 （behavioral） 過程；與“言語”有關的“言語”（verbal）過程；指明某物體存在的存在（existential）過程［4］。人們在使用語言表達同一事件時，可以使用不同的過程類型予以體現，從而產生不同的交際效果。

Halliday認為語篇是一種社會實踐和社會符號，反映了人們的信念和價值觀［5］。作者在語言系統中所做的選擇實際上就是文化的選擇。同一事件可以由“及物性”系統中不同的過程表達，取決于說話者的目的。“及物性”有助于人們透過語篇的表面形式探幽背后的隱藏信息，語篇中的詞語選擇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語篇隱含的觀點。在本文中，筆者將量化和質性研究相結合，對該短篇故事進行及物性分析，探討塞爾澤眼中的醫患關系和病人形象。

三、及物性分析

（一）物質過程

該短篇故事中物質過程數量最多，共有57個。物質過程表示做某件事情的過程，該過程數量多揭示了作者重視描寫人物做事的過程，試圖通過精心設計的故事情節去塑造人物形象和表達作品主題，從而打動讀者。

例如開篇作者運用了3個物質過程介紹自己的職業習慣：站在走廊里“偷窺”病房里的病人。作者為什么用“spy”和“gaze”兩個詞？因為醫患之間始終無法坦誠交流，由于疏遠的醫患關系，醫生只能以如此遺憾的方式觀察病人，對病人的了解遠遠不夠。第六段作者用5個連續的物質過程呈現醫生處理傷口時一系列專業嫻熟的動作，但醫生和病患在整個過程中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語言交流，作者沒有穿插任何言語過程。精湛的醫術和被醫療器械阻隔的冰冷的醫患關系形成鮮明對比，同時也塑造了病人的“硬漢”形象［1］。第八段作者同樣用5個連續的物質過程描述護工通過一系列程序性動作機械地把早飯放在病人面前隨即離開的場景，同樣全程跟病人沒有任何交流，甚至招呼都沒打。

第九段是文章的高潮。“他立刻把手伸過去觸碰托盤的邊緣，繼而先摸索到蓋在碟子上方那半圓形的蓋子。他把蓋子拎起來，放在床頭柜上，指尖往碟子中間搜尋過去，直到指尖確定無誤觸碰到炒雞蛋。他雙手捧起碟子，后用右手托住，慢慢使碟子的中心置于右手掌心之上，平衡一下。輕輕上下掂量一下，找找感覺。突然，他把手臂盡量往后拉。”本段描述了病人每天早上把裝有炒雞蛋的碟子扔向病床對面的白墻，以絕食的方式結束生命，這一系列動作和同名雕塑作品所呈現的動作形成反差，卻同樣讓人敬畏。14個連續的物質過程慢鏡頭般逐幀細膩逼真地記錄了病人扔碟子的一系列動作。病人態度堅決，沒有絲毫猶豫，盡管雙目失明，動作遲緩卻不遲疑，甚至讓讀者感覺到這個過程重復了許多次。扔碟子的行為令人迷惑或感覺荒唐，醫生的不解則恰恰體現了醫院對病人人文關懷的缺失。而一旦了解扔碟子的動機：試圖打破醫院對患者需求的沉默［6］并結束自己的生命，讀者就會為病人的“硬漢”形象［1］所折服，為病人對生命的熱愛所震撼，同時體會醫生對病人復雜的內心感受，而這一系列動作也變得無比莊重。

（二）言語過程

從數量上看，病人的言語過程數量占總言語過程數量的三分之一，和醫生的言語過程占同樣比重。醫生的言語過程集中在兩處：一次是和病人交談，另一次是跟護士交流病人病況；病人的言語過程集中在兩處：一次是和醫生交談，另一次是和護士交談。

該短篇故事直到第5段才出現病人的言語過程，即人物通過自己的話語來表達感情和思想，病人意志堅定的形象便躍然紙上。本段共12個言語過程，其中病人有6個，包括一次沉默。病人開口就問“現在幾點”， 醫生告知是“三點”后，即刻又問“凌晨還是三點”，得知是“下午”后，又立刻陷入沉默。關注時間反映了病人內心對于時間流逝的焦灼和他對生命本質的理解。而沉默，則可以使他游離于醫院的權力范圍之外，保護他內在的自我，維護自我尊嚴［6］。 “你好嗎？”“你是誰？”“我是醫生，您覺得怎樣？”“覺得？”“躺下吧。”“沒錯，我感覺越來越糟。”此部分言語過程體現出醫患間對話極其有限，醫生的詢問像例行公事，并沒有關注病人的內心需求，而是以空洞的對話來掩飾對病人內心需求的冷漠，病人則答非所問或沉默應對，對醫生持不信任的態度［6］。

護士長的言語過程集中出現在第7段。在該短篇故事中作為院方代表的護士長，向醫生抱怨：“我們得做點什么。他每天早上都點炒雞蛋，卻從來不吃，而是把炒雞蛋連同碟子一起，扔向床腳后那面白墻。可惡至極！這個人就是可惡！難怪他的家人從不來探望他！也許跟我們一樣，都受不了了。”從護士長的言語過程我們可以直觀地了解到，院方對病人扔碟子的動機不了解，也沒興趣，只是單純地把這種行為定性為可惡。我們由此直觀地看到院方眼中的病人形象，直接感受到醫院冰冷得讓人窒息的醫患關系，醫院對病人人文關懷的缺失。

第13段的言語過程也相對集中。“我來喂你吧。”“哦，別，不要。”“不行，還得我來喂你。在你那樣做之后，護士說我必須得喂。”“給我拿雙鞋子。”“這是燕麥。嘴張開。”“我點的是炒雞蛋。”“沒錯。”這段對話中，護工和病人各有幾個急促的言語過程，實質是醫院對于病人心理需求的漠視，及對扔碟子這一行為的粗暴干涉和阻止。作為弱勢群體，面對院方的安排，病人極力做最后的反抗，守住自己的抉擇和尊嚴。

（三）心理過程

心理過程表示“感覺”“反應”和“認知”，通常涉及兩個參與者：心理活動的主體即“感覺者” （senser）和被感知的 “對象”（phenomena）。該短篇故事中，以醫生為“感覺者”的心理過程達13個，比其言語過程還多3個。“對象”則包括對醫患關系的思考，對病人病情的判斷和心理活動的猜測，以及對病人的欣賞和敬佩之情，主要集中在第1段和第6段。說明盡管醫患溝通不暢，但作者依然試圖了解自己的病人。

開篇的一系列自我辯護包含4個心理過程：“難道醫生不該通過各種途徑從各個角度觀察病人，更充分了解病人的狀況嗎？”“哦，不，我沒必要遮遮掩掩。”“他們躺在病床上，抬眼就能看見我。”“不過他們從不那樣做。” 醫生開篇即忙于解釋為什么總站在走廊里“偷窺”病人，然而“偷窺”二字不言而喻地證明以這種方式觀察病人是令人遺憾的，對病人的了解遠遠不夠，醫患之間終究無法坦誠交流。

但這位特殊的病人終究引起了作者的關注，比如第6段的4個心理過程道出對病人的好奇：“在那無法眨動的眼瞼背后，他在想些什么呢？在回憶自己還是一個完整的人的某段時光？還是在夢想著自己一雙腿腳都還在？或是自己的身體還沒變成這塊腐爛的木頭？”

這位特殊的病人甚至引起了醫生的崇敬之情，比如第11段聽了病人扔碟子之后的笑聲，醫生覺得：“那是你不曾聽過的聲音，是日光下從沒出現過的。這笑聲可以治愈癌癥。”

（四）關系過程

關系過程反映事物之間處于何種關系，包括“歸屬”和“識別”兩個小類。“歸屬”指某個實體具有哪些屬性，“識別”指一個實體與另一個實體是統一的。敘述者使用關系過程給人物“下定義”，進行干預和評論，關系過程通常體現作者的價值觀和關注點。

作者在塑造病人形象時用了大量關系過程。比如第2段：“他皮膚呈暗褐色，那是在生命最后一程，衰朽已深入體膚的表征。藍色的雙眼像是蒙上了一層霜，就像被冰雪覆蓋的小木屋那凹陷的窗戶。他雙目失明，雙腿截肢。”這幾個關系過程對病人病況的嚴重程度進行了定性。第5段和第7段均通過關系過程強調“他沉默不語”，有意游離于醫院的權力范圍之外，保護內在自我，維護尊嚴。第7段另有一個關系過程，“可盡管如此，他始終令人肅然起敬，仿佛一個正跨立在傾斜的甲板上的水手。”這句話似乎是作者對病人過往的猜測：也許正處于困境之中的病人曾是個頂天立地的硬漢？［1］

第11段作者用2個關系過程描繪病人扔碟子之后的笑聲：“那是你不曾聽過的聲音，是日光下從沒出現過的。這笑聲可以治愈癌癥。”作者對笑聲的描述令人動容，使人感受到病人迸發出的生命熱情。在第15段，作者用一個關系過程描述病人絕食往生后的情形，“他還躺在病床上，表情放松、莊重，且有尊嚴。”此時作者對病人的贊美之情已經溢于言表。

四、結語

系統功能語言學可適用于多種話語分析實踐，其及物性系統可以幫助作者表征關于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的各種體驗，從而使話語的建構功能得以實現。

本文從系統功能語言學及物性過程的角度，對本短篇故事的主題進行了分析和討論，為解讀故事主題提供了一個語言學視角。筆者發現，在本短篇故事中，物質、言語、心理和關系等過程動靜態結合，蘊含傳達了作者對醫患關系的解讀，建構了作者眼中的病人形象：“硬漢”［1］在死亡重壓下依然飽含對生命的熱愛，力圖保持尊嚴，在生命的困境中始終面向未來進行抗爭。作者對其展現出來的生命力充滿敬佩之情，對醫院所代表的高度機械化的現代文明以及冷冰冰的醫患關系持懷疑甚至是批判態度。本文在系統功能語言學及物性系統對文本的處理方面有一定借鑒價值，為及物性建構提供了合理依據。

參考文獻：

［1］鄭四方，李征婭.《擲鐵餅者》中硬漢形象的塑造［J］.芒種，2012（6）：165-166.

［2］張佳秋. 從海德格爾的存在論現象學看《擲鐵餅者》［J］.滄州師范學院學報，2018（4）：26-29.

［3］胡壯麟，朱永生，張德祿，等.系統功能語言學概論［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4］Halliday M.A.K.，Fawcett R P. ，Lamb S M.，et.The Semiotics of Culture and Language" Vol. 1：Language as Social Semiotics ［M］. London：Frances Pinter，1984.

［5］Halliday M.A.K. amp; M.I.M. Matthiessen.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3rd edn）［M］. London：Hodder Arnold，2004.

［6］楊石喬. 強權與弱勢的較量：《擲鐵餅者》中“沉默”的意義闡釋［J］.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08（8）：47-52.

作者簡介：

方曉（1980—），女，漢族，廣西欽州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二語教學。

作者單位：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

基金項目：廣西高等教育本科教學改革工程立項一般項目B類“社會文化理論視域下英語精讀課內容與語言融合型教學研究與實踐”（項目編號：2020JGB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