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青年李勝利（短篇小說）

天剛亮時，父母電話里說，這次相親再不成，他們在鄉鄰間抬不起頭了。

李勝利使勁兒掐掉電話，朝霧蒙蒙的窗外呼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額上與下體的潮濕。他一把抓起身邊的夏涼被壓在下體上。

約好的相親時間是早上九點半。地點在縣體育運動中心的廣場上。昨天夜里，對方就提前進入了他的夢里。姑娘的模樣比照片里模糊，卻時而滿足著他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時而又刺激著他的荷爾蒙。以前從沒發生過類似事情。難道是肖娜的緣故？整個晚上，肖娜像條游魂，在中間來回穿梭。嗨，這操蛋的生活。

李勝利曾經把高中同學肖娜當成擇偶對象。其實，現在也是。只可惜，愛情的結局永遠都不會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更何況蝴蝶不會多次落在同一朵花上。

時隔三年，在潮濕的漩渦里，肖娜又浮現了出來。

最后見肖娜那次是她的生日，肖娜主動邀約。肖娜說在家中。好，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肖娜會主動約他。臨行前，李勝利在家認認真真刷了牙。你是我的情人，玫瑰花一樣的女人，你是我的愛人，像百合花一樣的清純……刀郎沙啞的歌聲在手機里循環。他對肖娜說過，聽這首歌特別有感覺。肖娜說，聽老歌的人有故事。

NO，那是一顆不老的靈魂。他說。

李勝利含著歌調哼起來，對照鏡子正面、側面反復打量自己。他發現身上的藍色襯衣顯得沉悶，于是快速換上白襯衣，立馬精神了。他從衣柜里取出一瓶阿湘送的香水。他學著電視劇里的情節，把鼻子湊到瓶口，果真，輕輕一聞，就這么容易地醉了。再朝頭頂上空噴灑兩下，轉一個圈兒，情調簡直絕了！他深知這味道不能太重，肖娜喜歡淡淡的清香。

皮鞋當然也是最好的那雙。平時只有出席重要場合才舍得穿。他抹上鞋油，用一塊陳舊的手帕把鞋擦得放地板上會泛出光。停下來后，他聽見了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發著咕咚咕咚的聲音。

當李勝利把一切準備停當去見肖娜時，肖娜來電話說，她有個事要處理，讓他十點過去。李勝利暫且收服心里亂撞的小鹿，盯著時間，一分一秒地煎熬。九點三十，他又刷了一次牙，他想肖娜一定會閉上眼睛，把粉嘟嘟濕乎乎的小嘴唇遞給他，讓他如蜻蜓點水般吻一吻，然后再如干柴烈火般開啟唇舌大戰……他閉了眼，仿佛牙刷在嘴里的動作就是預演。耳畔又想起歌調“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夜里無盡的消魂”。想一下，他就坐在了云端，飄浮起來，一陣陣燥熱便襲上心頭。

他剛跨出門，手機響了。肖娜說把時間改為下午三點。如一盆水在火苗上澆了一下。難熬的幾個小時里，李勝利屁股下像長了釘子，盯著時間。終于熬到兩點多，小鹿在胸膛里又活躍起來。臨行前，他又刷了一次牙。

李勝利滿心歡喜地來到肖娜家里時，肖娜扭動著腰肢正在廚房里忙活。只是天變得太快，肖娜還沒來得及聞他身上的香味，楊軍從衛生間里走出來了。

一想到楊軍，李勝利氣就不打一處來。背黑鍋的那件事至今像塊糞球樣堵在他胸口，令人惡心，氣憤！

他當時給肖娜帶了一件喜歡的玩具熊。他忘記了是如何放下禮物，如何逃離的現場。時隔半年，他也沒有主動與肖娜聯系。“噗”地吐了一口痰之后，他把肖娜從手機里刪掉了。

多年過去，肖娜現在什么樣子了呢？

窗外透明的薄霧，突然被一種顏色暈染得淡了，變得透明起來，趨于光。

他咽下一口口水，預感從腦子里鉆出來企圖指引他。提前預知結局又能咋樣？他想一定會按自己的想法去干一遍，把生活干一遍，不干怎么知道還有萬一呢。

相親的時間來了。沒有夢境中的樣子，預感這東西是會牽人鼻子走的。姑娘就坐在“小青桔”公共電瓶車上。她皮膚看起來比照片中白了幾個度。沉穩中透著一點兒高冷，這與活潑的阿湘、溫柔的肖娜截然相反。毋庸置疑，李勝利也是中意的。姑娘直起纖細的腰身，眼掃著身下的車子說，自己的汽車借了朋友。

沒事，我開車來的，我送你！李勝利說完就把口袋里的二手吉利車鑰匙往深處搗了搗。李勝利控制不了自己臉上略顯稚嫩的褶子，嘿嘿地把笑容鋪滿臉。他問姑娘有什么愛好。姑娘答，有時跳跳舞。

李勝利說，我喜歡打籃球，上大學的時候，我還是我們院籃球隊的副隊長呢。兩人尋著話題說了一會后，李勝利說，我們去吃飯吧，我都訂好房間了，哦，是餐廳的房號。他說的是真的，在這之前，李勝利特地跑去縣城新開的高檔餐廳訂了單間并把餐廳經理的名片裝進了口袋。

來到了餐廳，姑娘客套地點了幾個菜，兩杯飲料。李勝利看到菜單上印著特色水餃。他想起，上次在路邊的水餃店里，阿湘專門點了韭菜餡的水餃。阿湘還強調，專門給他點的，可惜沒有生蠔餡的呢。說完，阿湘朝他來一個邪魅的笑。

姑娘是縣人民醫院合同制護士。她全程沒怎么動筷，聊起自己的工作倒是挺有話頭。李勝利給她夾了一塊紅燒肉，姑娘道完謝后就放在了一旁。李勝利這才后知后覺，她不是阿湘，嬌小的阿湘能把整盆紅燒肉吞干凈。結束后，姑娘拒絕了李勝利開車送她的請求，以工作太忙為由掃碼“小青桔”而去。臨走前，李勝利照舊主動掃了姑娘的微信。

李勝利悵悵地看著姑娘遠去的身影，杵在飯店門口的公共電瓶車旁邊，整理了一下嶄新的西服。一陣涼風趁虛而入，順勢給了他一個寒顫。

回到辦公室，李勝利握著口袋里燙手的手機。時間拉長到晚上，姑娘終于通過好友。他假裝輕松，用最漫不經心的方式主動問候好，對方也很客氣。故事就這樣從最初聊興趣聊工作聊人生聊到不得不面對的房子車子存款時，好像戛然而止了。手機那頭趨向凝固。李勝利拿起辦公桌上的可樂，一飲而下。他又想起父母那張哀愁的老臉。在衛生間的水池境子面前，他揪出幾根想臥底的白頭發，不費力一扯，像人抽煙吐出的煙霧，一種一如既往的快感。很舒服。他百度過說這叫什么“拔毛癖”。管他呢。

強扭的瓜不會甜。干杯！紀念他第十二次相親死于此時此刻。

他都懂，這就是社會。他想過，以后他有女兒了，可能也不愿意讓她嫁給一個沒房沒存款的人吧。繞不開的話題，房子，房子，還是房子。父親說，打算在老家那里給他蓋上二層樓房。你看那些有錢人，都跑到鄉下住平房，環境好，養生。城里兩條框框就要十多萬，咱蓋兩間車庫，放啥放不了！關鍵，滿打滿算十五萬能拿下來。他還強調這十五萬是老李家大半生的積蓄。

距離縣城的工作能方便嗎？十萬八千里，不是十里八里！一提這個，李勝利的酸水就涌到了鼻尖。

啥工作？堂堂大學生去跑外賣嗎？老臉都讓你丟盡了。

跑過外賣咋了？不偷不搶，憑力氣賺錢，我光榮，你們有職業歧視。李勝利沒有歇斯底里，但每一句都壓在父母的心口窩上。母親咳兩下，臉色變得難看且難受。等賣了一棚豬崽，你拿去換臺新車，再有剩余拿去添房首付……母親總是低下頭彈著自己的衣服，順從著重復這些杯水車薪的話。

無休止地爭吵，讓李勝利不愿再回到老家。平時工作之余，喜歡打籃球的他又買來一個新籃球。只要一有空，他就到縣體育中心的籃球場上，盡情地把汗水灑下。

這個時候，阿湘總會出現。看他如何運球、帶球，突破他人防守三步投籃的瀟灑動作，尤其是那漂亮的三分球，阿湘會不由自主地拍起巴掌。當李勝利滿臉是汗下來，她會遞上來一條毛巾，一瓶礦泉水。

這種女人不配你！阿湘很快知道了李勝利相親失敗的消息。李勝利認為阿湘說反話，他沒有回話。

錯過錯的才能遇見對的！阿湘站在李勝利的跟前，念著書本上的句子，聲調抬得高高的。

李勝利沒有搭話。他坐在自己辦公桌前解決掉四杯速溶咖啡。他在寫教案，明天準備迎接編程班的新生。這個月工資，算一下提成，可觀。李勝利頓時忘掉不愉快的相親，臉舒展開來。

阿湘也笑了。

這所培訓學校是縣城中心規模最大的藝術培訓機構。考了兩次公務員失敗的李勝利很珍惜這次工作機會，過了試用期，工資總算爬上了四千五百元的坡。這還不包括他平時請事假，打病條。算起來畢業三年來，這個工資不算高，卻是暫時穩定的。至于家里輕薄卻又沉重的相助，他更是張不開口，下不去手。父母供自己讀完書已是不易，他又怎能伸手去接父母的血汗錢。

長相漂亮的阿湘在培訓學校做前臺接待工作。年齡與工齡均比李勝利多兩年。李勝利在學校輔導學生編程課，這與他的專業正好對口。從某些方面講，李勝利辭掉外賣工作能很快適應輔導學校各項工作流程，人事關系，阿湘沒少給幫忙傳遞消息。

李勝利時不時地遞給阿湘一些小禮物，或者幫她點份外賣以示感謝，阿湘來者不拒。接過李勝利的善意，她總是把兩個梨渦笑得格外甜蜜。李勝利說，很幸運能遇到一個鐵哥們。阿湘在李勝利轉正后的一次聚餐上，她看著李勝利用京腔說，不要喊我哥們，我是個柔弱的小女子。

李勝利看著阿湘千杯不倒的豪放樣子，他心里溫溫熱熱地癢，他竟然有點喜歡上了她。阿湘，喝多了！阿湘向他微微一笑。

阿湘真的喝多了。回去的路上，她吐了李勝利一身。李勝利把沒有回家的阿湘送回宿舍，把她扶上了樓梯，進了宿舍放下她。阿湘嚷嚷著要給李勝利按摩身體，李勝利耐心地鎖好門，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誰知，連續三天，阿湘都沒有搭理他，這令他很是郁悶。

李勝利自從在縣城輔導學校固定半年下來，選擇擠在四人一間的二十平米宿舍里。自打春季入職以來，李勝利把那份對工作的熱情化作籃球場上的灑脫與奔放。這是李勝利最喜歡的放松休閑方式。他知道在不遠處一直有雙眼睛盯著他看。轉眼，熱情會轉移到燒烤攤上，一扎啤酒，三兩個好友，回到宿舍也是半夜十一二點，再速泡一杯咖啡，就著晃眼的燈光，再把明天的課件準備好。

整個夏天好像沒有空調可以，沒有球賽可以，但是不能沒有燒烤和啤酒。李勝利認為，燒烤雖然費錢，但是它所帶來的價值遠超過它本身的標簽。世上煩惱之事，沒有一頓燒烤和幾瓶啤酒解決不了的。

男生宿舍的后邊是女生宿舍，還有阿湘。他曾經想過，若干年后，他未娶，阿湘未嫁，他們就在一起吧。這當然又不行，首先就過不了母親這一關。阿湘離過婚。李勝利雖然三十出頭，在縣城里仍然沒有屬于自己的一套房，但是娶個離婚女，家人始終是不同意的。或是，李勝利問過自己，是他不夠愛吧，阿湘不是肖娜。阿湘也有煩惱，她也在弄清楚李勝利為何不帶自己去見家長。李勝利在她面前總是一副積極青年的樣子。不立業怎好成家，再說了，我還有太多的機會。

啥機會？相親的機會？跳槽的機會？

阿湘在那個加班后的晚上把話吼在李勝利的臉上。

李勝利在阿湘的身上好像用盡最后一搓力氣似的。阿湘說，讓我給你按一按仙骨穴吧。說完，阿湘就把一只纖手伸到了李勝利的屁股上找穴位。李勝利嗷的一聲逃脫開。痛！痛就對了，痛則不通，更需要按了。阿湘一下撲到李勝利的身上，然后笑得前俯后仰。

他們在逼仄的學校儲物間里，癱軟，頹廢，發出低沉的抗議聲。

李勝利把口袋里裝褶皺的同樣經歷云雨洗禮的避孕套再裝進衛生紙里包好，塞進口袋里。阿湘去夠避孕套和衛生紙。李勝利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懷里。她說，門外有垃圾桶。不，我把它消滅在沒人知道的地方最安全。阿湘呵呵了兩聲。

李勝利最后點上了一支煙，他向煙霧彌漫的窗戶縫隙外望去，有一刻，李勝利覺得自己的眼睛盲了。結婚哪有那么容易，即便你不要這不要那，旁人的面子總會在的。

面子值幾個錢？我們新青年不應該為自己活嗎？阿湘說。

人與人是不同的，我不想當房奴。不當房奴談何容易。當了房奴，人就不自由了。李勝利愛自問自答。

有房總會有動力，那才叫家。阿湘很較真，她試圖努力與執拗抗爭。李勝利提上褲子，把儲物間的門用腳踢了踢，說，放心吧，我不缺的就是勁頭兒。

談起房子，李勝利的心終歸是沉重的。誰都曉得縣城的房價逼近萬元一平了，就是偏遠位置也都往七八千上靠了。望著城里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建筑塔吊，伴著機器的轟鳴沒日沒夜地締造著小城的繁華。李勝利眼里有絕望。他用兩年的時間跑遍了小城的售樓處。也帶回無數本房價單，新的，舊的，壓在李勝利的心頭。他動過貸款套現，借錢，信用卡支付的念頭。他想湊首付款。方法總比困難多，那萬家燈火中總會有屬于自己的一盞，不是嗎。李勝利想。

靠自己！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培訓學校的校長在會議上慷慨激昂的演講還響在李勝利的耳畔。

阿湘把幾本成功勵志人物傳放在李勝利的辦公桌前。李勝利隨手扔一旁，成功人說啥都是真理，失敗者講啥都是屁。新青年唯有腳踏實地去奮斗！

青年人的奮斗，又何嘗不是栽跟頭“交學費”過來的呢。在一個傍晚，他向阿湘講述自己曾經創業失敗的經歷。阿湘說，后悔嗎？從不后悔！幾次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下去了。總歸，失敗了沒有什么好炫耀的。

李勝利說，那年剛踏入社會，四個朋友合伙一起開公司。他從親朋好友那兒借了5萬元，加入了一位網吧老板的團隊，搞食品代加工。結果不到一年工夫，賠了個精光。那段時間里，他兩個同學一蹶不振，另一個很精明的社會油子不見了蹤影，只有他選擇了面對。

阿湘認真地聽著，即使李勝利不說，她也聽到過有關李勝利創業失敗的傳聞。阿湘說，社會險惡，怪我們太單純，一不留神，只有被騙的份兒。

李勝利說，騙不騙的不再計較，他始終相信，一開始所有人的心必定是串在一條線上的。但生意好做，伙計難交，那位網吧老板比他們的心眼多得多。

唉，怎么說呢，雖然失敗了，可不代表永遠抬不起頭。失敗了就成身后流水了，不必深究了，但總結教訓是有必要的。識別人心，擦亮眼睛，會少走彎路的。

他又說，那次投資失敗原本沒有那么慘重，或是本可以減少一些損失。是李勝利堅決把剩余的8萬元做了工人最后的工資。生意伙伴都不同意，事情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先補救窟窿要緊，至于工人工資從長計議。實在不行，可以先打欠條。智商過剩的時代，信譽第一，李勝利堅持給工人開完工資，并且一分也不能少，自己的那份沒有要……

同伴說，你李勝利，沒看出來啊，不光想法多，腦袋還容易進水……

李勝利說，我不怕從頭再來，不怕罵，還是做個好人吧。

好人？一聽到好人兩個字，大伙兒仰臉大笑。

這個時代什么是好人？

就這樣，李勝利和伙伴們把剩余的款項做了工資交了加工場地的房租。當然，他的房車夢也隨之東流。

他說，那些日子，鬼知道我是怎么活過來的。

還好，在這里，又認識了你。說到這里李勝利注視著阿湘的眼睛。阿湘潮紅的小臉上立馬多了一層潮濕感。

陽光灑在李勝利身上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身子里的血液緩緩地蘇醒著。在將來的某一刻是完全可以澎湃起來的。只要活著。

李勝利定制的“軟件程序”，選擇的閱讀元素無非就兩三種，房產，車資訊，招聘信息，最后再是情感欄。阿湘以玩笑的方式問過李勝利為啥在上學時不找個女朋友。

李勝利不愿提起肖娜。與其說肖娜物質，不如怨自己能力達不到肖娜的要求。放手的結局就容易在今后的情感世界里自我劃下傷痕。別人是，李勝利也是。

阿湘知道即便在狹窄的黑暗里李勝利一時要了她，或是在阿湘的溫柔鄉里醉生夢死過，李勝利壓根就沒打算娶她。

阿湘是個長相漂亮的好女人。她的男人卻是個賭徒。婚前，阿湘要星星，男人不敢摘月亮，婚后卻對她非打即罵。一年后，實在受不了，阿湘花掉所有的積蓄打了官司堅決離了婚。阿湘敞開不愿示人的傷，只對李勝利。

燈亮門開，儲物間恢復了平靜。

李勝利突然有點餓了。他想沒了力氣的阿湘也需要吃點啥。

樓下的街，有個賣烤地瓜的老頭兒，喇叭長腔地喊著，香甜的地瓜嘍，來看一看來嘗一嘗了，饞（甜）不掉牙，不要錢了……

還沒等李勝利下樓的工夫，一輛敞篷城管執法車駛來，老頭兒帶著他的烤地瓜三輪車和叫賣聲丟了命地狂奔在街頭的某一處角落里隱藏起來。

第二天，李勝利換了一件沒有口袋的衣服，手里端著咖啡照常上班。阿湘臉上依舊蕩漾著梨渦笑。打招呼，備課，接待，電話回訪，一如往常。離中午下班的前兩個小時，李勝利點了外賣，今天他打算換個口味，要份一家新開的米線，換換吃了十幾天的拉面和黃燜雞米飯。餐廳里沒有中午飯，只有下午與學生一起的免費餐。下午可以將就，中午不能。李勝利與同事小劉不一樣，小劉是傳說中的富二代，賺仨棗可以吃掉仨個。嗨，人各有志啊。

第三天，李勝利的半月教學檢視表下來，勝利所帶的班級又是第一名。同事問他，是如何做到讓學生喜歡，讓家長滿意的。李勝利抿一把稀疏的頭發，頭一仰，表現出一副欠揍的樣子，個人能力問題。

李勝利安分守己地上班，外頭卻是喧鬧的。各種朋友同學懷揣著不同目的陸續來找過他，有賣保險的，推銷網貸的，賣房的，銷售藥品器材的……

多年不見的同學楊軍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見面后沒有說上三句話，就把目的和盤托出。他是來向李勝利所在的培訓學校里推銷節能轎車的。商議李勝利可以接下這個活，推銷成功之后，按每一輛車價格15%提成給他回報。李勝利拒絕了。

楊軍喜歡走捷徑，當然中間也賺過一些錢。這些年從同學那里，李勝利還是對楊軍有所了解的。最要緊的是他看不慣楊軍的情場做派。有人說楊軍的女朋友兩個手掌一反一正也不止。至于懷孕的，流產的不在少數。李勝利呸一聲。

楊軍翻臉比翻書還快，指著他的鼻子說他小子忘恩負義。那一年是誰和肖娜在校外半夜不歸？又是誰在老師面前替你打掩護？不然你能順利畢業？

李勝利一聽楊軍提及肖娜，頓時想起腌臜事，鼓得胸膛難受。本來他見到楊軍氣就不順當，陳年往事不做解釋并不代表是事實。那年的肖娜跟男朋友分手后，卻意外發現自己懷孕了，萬般無奈下，肖娜找到了李勝利幫忙。因為李勝利的表姑在醫院婦產科工作。熟人總歸放心，就這樣，熱心的李勝利就領著肖娜進了醫院找表姑打胎。李勝利解釋了半天好不容易打消了表姑懷疑，只是不巧的是，在醫院里，李勝利遇到了同學楊軍。楊軍笑著朝他打招呼。回避為時已晚，李勝利揚起手回楊軍一個笑。李勝利想，我又沒做虧心事，怕啥。

沒承想，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他小子一直不停地誣陷好人。說肖娜墮的胎是李勝利的！他喜歡肖娜不假，但是光明正大，不干下作事。當時他想把拳頭掄在楊軍的臉上，可又想，那樣，是不是把事情越鬧騰越大，人盡皆知了嗎？人多嘴雜，傳起話來，對自己不會有好處。罷了，身正不怕影子歪。

那年肖娜約他，楊軍竟然早在肖娜的家里了。他想起來惡心。

據傳，后來的肖娜由于種種原因弄得聲名狼藉，后來下決心，乘上火車南下去了廣東東莞。現在他又提及肖娜，讓人怎能不惱，就這樣，他與十幾年同學交情的楊軍分道揚鑣。

工作出色讓李勝利很快成為骨干教師。在學校他帶了四個班級。輔導班的利益最后看的還是學生轉化率。李勝利所帶班級八十多名學生98%成功續班下學期。算算收入是可觀的。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第三個月的時候，李勝利提出了辭職。這令人沒想到，更令阿湘意外。阿湘說他燒包，拿到提成工資再辭職不遲。不，那樣就太小了，我既然有想法就要光明正大的提出來，也是為了對學校學生負責……阿湘知道論講道理，她永遠占下風。

李勝利臨走時，面對阿湘，他突然有萬語千言，一時卻不知說哪一句好，他還是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只有阿湘知道，不甘心的李勝利要回鄉創業，李勝利說，有志青年應志在四方，我要回去建設新農村！阿湘說，志在四方要付出辛苦啊。

苦就是人吃的，我三十歲如果有夢想不去實現以后會后悔的。

李勝利拒絕了楊軍，拒絕了培訓學校，也拒絕了阿湘。

和阿湘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培訓學校的樓下。他把自己一直帶在身邊的那只籃球送給了阿湘。他說他們那個村沒有籃球場，送給你，萬一我回來，會到體育場上繼續打籃球。阿湘接過球，竟嚶嚶地哭了起來。

阿湘說，家里給她介紹了個對象，她也要相親去了。阿湘說起來輕輕的，風吹過，什么也聽不到。

這之后滿腔激情的李勝利開啟了大棚養豬事業。豈料，折騰了兩年多，最后攤上了豬瘟，賠了個底朝天。李勝利笑言自己依舊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負翁”。

這期間，李勝利說服了父母，湊夠了縣城邊緣上的一套兩室兩廳的房子。每月四千余的房貸時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又一次創業失敗后，李勝利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找工作、應聘之路。

母親打來電話說，家里的豬崽又賣了一茬，夠回本，準備給得腎結石的父親動手術。李勝利拖著疲憊的身子簡單回復了兩句掛了電話。接下來他又準備跑一趟醫院。

一天下來，他跑了好幾個招聘市場，網上投下三份簡歷后又匆匆去了縣醫院聯系好父親的主刀醫生。

夜晚的顏色還是如此單一與陳舊，但會使人安靜與依賴。

李勝利像面條樣癱坐在沙發上，他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了。一桌子招聘廣告躺在他面前。他閉上了眼睛。突然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接通，對方自稱是城發集團人力資源部的于經理。

李勝利先生，如果有時間，明天來面試。稍后，面試時間地址會以短信的方式發送給你。希望你能把握住機會，祝你好運。

李勝利一個踉蹌起身，瞬間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客氣地回話，好好好，您放心，我一定按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