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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換體驗(短篇小說)

2023-12-29 00:00:00王威廉
山東文學 2023年7期

他認真考慮,要不要聽麥苗的話,找個時間去精神狀況服務機構看看。他并不是忽然間想要屈服,而是想體會下麥苗的感受。她說,治療完之后,渾身每一個細胞都舒服了,沒有了焦慮和煩惱,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正常。這就是他渴望了解的東西,他已經處于別人眼中不正常的狀態太久了,而且事故后愈加不正常了,他需要知道他們所依賴的正常是什么樣的。

上次和麥苗的聊天,給他帶來多方面的沖擊,最重要的有兩點。首先,是接受治療之后,人會變得不再有個性化的想法,人會變得無趣。但如果世界上其他人都是無趣的,只有你一個人是有趣的,那樣的有趣就不僅僅是無趣,而是災難。其次,他沒有想到麥苗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變得越來越差。只是小小的語言攻擊——“你這樣笑起來特別討厭”——就讓她到了崩潰的地步。還有,她聊天稍久就顯得疲憊,笑起來也有失控的傾向,都格外令人擔憂。

他真切地感到她在日益變得虛弱,他們剛剛結合時,愛情曾讓她無比強大,比他強大得多。其實,如果那時沒有她的強大,他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她比他更有勇氣。但是,她為何變得如此虛弱了?表面上看是治療的后果,但實際原因是在她心里,因為她不愿再忍受愛情的痛苦,她想逃離他,逃離他們這么多年來的堅守,成為一個正常人。那么,面對這樣的狀況,他能怎么辦呢?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他單方面是改變不了什么的,他的承擔、堅守都會在她的改變中變得毫無意義。

這才是他最痛苦、最噬心的地方。

去接受治療,讓自己也變成正常人,變得和麥苗一樣,難道不也是他的一條出路嗎?難道他的生活不也是被莫名其妙的愛情、即將絕跡的愛情、作為原始情感的愛情給毀掉的嗎?若是沒有愛情,他可以做一個只關注自己的人,不用被另一個人的存在所干擾,像其他人那樣盡情地享受生命的歡愉(雖然他總是質疑那樣的歡愉,那他至少可以安靜、完整、自足地待著),那該多好!

但他還是不死心,他還是對愛情抱有希望。他在機構外邊徘徊良久,就像徘徊在愛情那偉大的廢墟內部。這是兩個不能共存的東西。他還是放棄了。他決定,再找麥苗聊一次,如果她的趨向是不可能改變的,那么他再重新考慮要不要接受治療也就更加坦然了。

上次聊天,他在發現麥苗的情緒失控時,保持了五分鐘的沉默,然后用心安慰了她,她的情緒逐漸平緩下來,他們的交流終于不是以吵架而告終了。但她也不想再繼續說話了,立刻選擇了結束交流。她的情緒明顯低沉下去了,眼睛都變得黯淡無神,那種機靈的光澤不見了,看上去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他擔心她,卻無法真正撫慰她。

如何讓她能夠耐心地聽他傾訴呢?他從文學史中有了靈感,他決定給麥苗寫一封信,回憶他們交往的點滴,并表達對她的愛戀。里面居然有這樣的話:

“假如在古代,在冬天,我們就生一爐火,落芙在我們身邊早已睡著,而我們還在聊著過去的點滴瑣事。我會撫摸你的眉毛,而你則會在我懷中甜甜睡去。”

他知道古人把這種場景稱為浪漫,把這種信稱之為“情書”。

此前他從沒想過一個人可以對另一個人的愛懷有那么細膩的感受,一個戀愛中的人向其所愛訴說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把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變成了情感的載體。愛真是太偉大了,可以融化一切,人類為什么要急于擺脫呢?

寫完情書,他自己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忽然覺得自己是很有體面、很有尊嚴的。將情感與思緒蘊含在優雅得體的語言中,而不是匆匆忙忙、辭不達意地亂說一通,其中自然有著一個人的尊嚴以及美好。在信的結尾,他發出了再次交流的懇請。他輕輕點擊屏幕,信寄出去了。

麥苗這次沒有推脫,很快便同意了,并發來了一張臉帶紅暈的笑臉表情。他凝視著全息屏,也露出了微笑,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更高興的是她能感受到他的那些流淌在語言中的心意。

這封信如果寄給另外一個對象,肯定會被當作精神失常舉報給系統吧?

他靜靜沉淀著思緒,希望這次的聊天能大有不同。他考慮在家里聊天非常容易陷入以往的慣性模式,于是他約她在他們曾經就讀的學校門口見,回憶總是對理解有幫助的。

他看到她從路那邊走來。她今天的打扮和之前完全不同,她不再穿著金屬亮色的時尚分子裝,而是穿著粉紅色的純棉連衣裙,腳上是一雙白色的布鞋。這身打扮和她的名字似乎更加匹配。她曾告訴他,她的父母是農學家,在去火星之前生下的她。這個名字是他們心目中最根本的依靠和希望。

她款款走來,裙子的布面柔順地隨著她的步履拂動著。那是十幾年前的她,是那個被他的冰淇淋不小心碰到的她,是那個為了愛情愿意忍受嘲弄跟他同居在一起的她,是那個愿意生下一個女兒的她。他的眼眶不由濕潤了。他看得清清楚楚:她正在盡她最大的努力去挽回一場早已注定失敗的戰爭,她的內心深處比他更加悲觀,因而她的勇氣也一定比他更大。既然如此,他打定了主意,要咬緊牙關堅持下去,至少堅持到決戰的時刻。雖然他也不知道決戰意味著什么。

“你今天真美。”

“謝謝。”她說,“我今天穿了你喜歡的衣服。”

“看到了,感覺更加適合你,你自己覺得呢?”

“好久沒穿這樣的衣服,還有些不習慣了。”她伸開雙臂,在原地轉了半圈,“好看嗎?這種懷舊風格現在好像又要流行起來了。”

“我不懂時尚,我只是覺得你穿布的衣服更自然,更容易親近。”他上前摟著她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像是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可她移開了目光,仿佛這種“原始感情”讓她不適。她想起了什么,輕輕推開他,問道:“對了,你去精神狀況服務機構試著治療了嗎?”

“沒有。”

“怎么還沒去?”

她眉頭一皺,向前走去,他趕緊和她并排走著。

“我上次就和你說了,你可以去嘗試一下,心里會輕松一些的。”

“我覺得我內心還可以承受。”

“也許你還可以承受,但我不知道我還能承受多久,”她的神情悲戚,“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去治療后會是什么感受,會不會有所改變。”

“我也這么想過,我想也許我有了治療的體驗,才能更好地理解你,”他微微笑了下,說,“實不相瞞,前幾天我去機構周圍晃蕩了一會兒,還是沒進去。倒不是沒勇氣,還是不想那么快改變這一切。我也擔心自己走進去之后,也不想再堅持現在我們所堅持的這一切。”

“改變總會發生的,只是時間的問題,我們要么被徹底打垮,要么主動逃離,我想不到有其他的辦法。”

“你有些太悲觀,還沒有到那樣的時刻。”

“我總覺得明天就是那樣的時刻。”

“你不應該比我還焦慮,你看我現在的狀況,已經是一個廢人了,我還在忍耐。當然,反過來說,你距離所謂的正常生活只是一步之遙,誘惑越大,掙扎也就越大,因此你的焦慮多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沒有那樣的意思。”她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有一天要被迫做出選擇,那么你記得,我不是經不住他們的誘惑,我只是經不住痛苦的煎熬。”

“痛苦,是的,對于痛苦我無話可說……”他憋了一口氣,緩緩吐出,說:“我現在寫作,心里會逐漸輕松一些。如果時光能倒流,我能回到過去,那就是最適合我的職業。”

“我相信,我看了你寫給我的信。”她的眼睛里終于又有了笑意。

“對不起,我上次那樣說你,我不是不喜歡你笑,恰恰相反,我是特別喜歡你笑,但是你上次的笑,我總覺得有不正常的成分,像是那笑不是屬于你的。”

她點點頭,輕聲說:

“雖然我去治療了,但治療的效果一直不好。”

“你不是說很舒服嗎?”

“當時是很舒服的。不過要徹底治愈的話,需要刪除相關的記憶。”她雙手捂住太陽穴,仿佛在搶奪那些記憶,“要我刪掉我們的記憶,就是徹底否定我們的過去,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哦,麥苗……”他竟然無言以對,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感動而哭泣,多么原始的行為,可他分明感到眼淚涌出之際,整個人的內部被一種超越自身的力量所牽動,就像是平地忽然起了風暴。

“不要那么脆弱。”

“系統把眼淚定義為脆弱,”他深深呼吸一下,說,“可我這不是脆弱,是感動。”

“感動……”她體會著這個詞語所指的情緒。

“麥苗,寫作會逐漸恢復這些詞語,從而恢復這些感覺的。”

“你老是說寫作、寫作的,有那么神嗎?”麥苗撇撇嘴。但她不再用嘲笑的語氣了,看來她至少已經將寫作當成一個正常的事情了。

他笑著說:“我覺得確實很神,很高興你提到這個詞。”

“什么詞?”她愣了一下。

“‘神’啊,這個字用在這里再恰當不過了。”他微笑。

“哈,是嗎?我都沒有意識到我用了這個詞。”她坦率地說,但明顯她對這件事開始在意了,眼神里有琢磨的色彩。

“‘神’現在只是神奇的意思,但它的詞源指的是宇宙的造物主。系統可以研究生命,破解生命的秘密;但它無法研究神,更無法破解神的秘密。因此系統只能懸置和模糊了這個問題。但我覺得,寫作恰恰是和‘神’有關的。”他撫摸著她的頭發,說,“這就是寫作的樂趣,從每一個詞中都能發現世界上那些被隱藏的秘密。”

她一時有些發怔,沒有說話,應該是在思考。

“你最近又去治療了嗎?”他問。

“只去了一次。那天實在太難受了,便去了。第二天便收到了你的信,我都來不及消除治療的影響。”

“換句話說,你還來不及變回一個精神病人。”他開玩笑道。

她笑了,說:

“是啊,都是因為你的信寫得太好了,我覺得感動。”

“活學活用,真好。”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麥苗用雙手輕巧地挽住他的胳膊,他們這樣走在路上,行人紛紛側目。她忽然臉色變得緋紅,有些驕傲了,她說:

“王,你繼續說你的‘神’吧,我聽著。”

“古人認為,是神創造了我們,因此我們人類應該崇敬神,但是,我們今天創造了如此復雜的計算機系統,不僅沒有得到它的崇拜,反而被它管理,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他本想說個笑話,但是說出口發現一點也不好笑。

她回應道:

“因為計算機系統還不能算是真正的生命,它集合了人類的智慧,只能算是人類的延伸品罷了。所以,我選擇相信它。說到底,我還是相信人類。”

“我不確定計算機還能不能單純算作是人類的延伸品,它自然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但是很顯然它已經有了相對的獨立性。”

“它是有一定的獨立性,”她說,“可它無法脫離人類而存在,它與人類是共生的。”

“共生,說得好,我可以換句話說,那也是一種綁架,不是嗎?”

“照你這樣說,從人類發明工具的那天起,人類就在被自己的工具所綁架。”

“難道不是嗎?”他有些興奮,麥苗的思維也開始活躍起來,他們可以有實質性的探討了,“我們確實一直被工具綁架,有形的或無形的,這只是程度的區別,人類借助工具讓自己強大,但最終,工具比人類本身還要強大。”

“比人類還要強大的工具依然是人類的工具。”她還是很堅定。

他搖搖頭說:

“工具過于強大,乃至于到了共生的地步,恐怕人類未必還是曾經的人類了。”

“所有的生命都在進化,只是人類借助工具,進化得更加快罷了。”

“如果進化是舍棄生命中許多美好的東西,那樣的進化有什么意義呢?進化,也許只是一種幻覺,為了這種幻覺,我們付出了太大的犧牲。我們現在更加像機器,而機器更加像我們,我們的人性被稀釋了。總有一天,我們會意識到我們的犧牲與我們的獲得是極為不匹配的。”

麥苗沉默了,她的處境最為微妙,對這個大問題的判斷和她自身的命運選擇是息息相關的。

究竟該如何判斷呢?這可是關鍵性的問題。

“親愛的,你應該嘗試寫作,”他又提到了寫作,覺得寫作有助于麥苗作出有價值的判斷,“你就寫自己的困惑,或是寫什么都好,你會發現不一樣的感受,你會接近一些對生命、對生活至關重要的真相,尤其是,你很可能對活著本身有一些更加真實和深刻的體驗。我想,這也是一種治療,比什么精神機構的神經治療要好得多,神經組成了人的意識,但人的意識是超越物質的。”

“進化也許是幻覺,但是,生命本身不也很可能是一種幻覺嗎?那難道不是一種幻覺嗎?”麥苗舔舔嘴唇,指著不遠處的全息廣告。那是一對男女的全息影像在跳舞,透過他們虛無的身體,可以看到對面的街道。

輪到他沉默了。人最終剩下的也許只有這樣一些空洞的影像,在宇宙中兀自孤獨地表演下去。

她回頭看著他:

“為什么一定要寫作呢?我可以直接去體驗生命的。你總是提及寫作這個古老的死去的藝術,在歷史的河流中,一件事物的滅絕總有它滅絕的道理。在今天還一口一個‘寫作’,與原始人一口一個‘神’,是一樣可悲的。”

他咬著牙堅持:

“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可悲的,寫作在人類歷史上曾是一件高貴的事業。”

“嗯,曾經。”

“我想聽你徹底分析下寫作,”他說,“你隨便說吧,放心,我可以承受的。如果我不能承受,那豈不是更好,可以早點放棄了。”

“你真想聽?”

“當然。”

不遠處那對虛無的男女,他們的舞蹈非常美妙,擁有沉重肉身的人類永遠也達不到那樣的輕盈與多變,但他們只是投影,只是生命的倒影,只是對生命的模擬……那么,寫作呢?是對生命的什么呢?他還來不及細細琢磨,但他直覺那其中有著完全不同的生命奧秘,他沒有能力分辨寫出,他只得先硬著頭皮堅持。他像是一個冥頑不化的幽靈,迎接著她即將到來的話語的猛烈打擊。

他們肩并肩散步,穿過那對一直跳舞的虛無男女,來到虛擬實景廣場。他們每走一步,都會看到身邊的風景在變幻,春雨與冬雪也就是兩步之遙。大約走了五分鐘,他們來到廣場的椅子前,并排靜靜坐下,櫻花在周圍綻放和飄落。無休無止的花雨,讓人心醉。但是他無心觀賞,這是讓他深感漫長的五分鐘,他在期待她的回應。不同的字句,很有可能會把他們推向不同的方向。

終于,麥苗收回了在櫻花雨中張開的雙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她的腰部有著優美的弧度,他覺得那其中也藏有愛情的秘密),開始以極為認真的態度說:

“王,好吧,既然你想聽,我就說說我為什么覺得寫作是悲哀的。你自己也明白,寫作‘曾’是一件高貴的事業,但作家這個職業已經消亡了,消亡的意思就是說,我們不再需要它了,就像人類在歷史中淘汰了很多事物一樣,作家和寫作也被淘汰掉了。祭司曾是比作家更高貴的職業,可以溝通神和人呢,不也消亡了嗎?今天我們如果需要故事,系統里有數不清的故事讓我們選擇;你想自己編故事玩,你只需要簡單設定人物和情節,電腦不但能完成你的故事,還會完善故事的細節;哦,還有風格,海明威多一點,還是福克納多一點,甚至外加一點莎士比亞,這些都可以調配,就像廚師做飯,可以根據實際情況,掌握鹽多一點還是少一點,另外要不要加一小碟蘸料。這還沒完,如果你想把你的故事變成真實的影像,系統也會根據你提供的元素生成劇本,再轉化成全息投影讓我們身臨其境,更不用說觀眾也參與其中的實景電影了……這些本不用我多說,你是知道的,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常識,可你卻把寫作當成是拯救我們的途徑。我覺得與其說你在跟命運抗爭,不如說你是在逃避。就像每個歷史時代終結后的那些遺老遺少,他們選擇用自己的精神生命去為過去的時代殉葬。只因他們的文化之根是生長在過去的泥土中,他們難以斬斷和過去的聯系。這么說來,我又有些困惑了,你又是為什么呢?你的根不屬于過去的時代,你的根是屬于今天的,但你卻使勁想回到過去。我和你陷入了愛情這個古老的情感,我已經覺得是一種不能理解的魔咒了,你居然還要陷入到一個更大的魔咒中去。”

麥苗說完后,才轉過頭來用她黑色的瞳仁正視著他(像忽然清醒的夢游者),那雙眼睛曾經讓他跌落愛情的深淵,現在,他在那里看到了虛無的龐大身影。

那里的虛無,是他所懼怕的那種虛無嗎?虛無還能不能分成不同的種類?輕一些的虛無、重一些的虛無,或者,可愛的虛無、厭惡的虛無,可以嗎?

當然,那里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相當堅硬的東西,像是島嶼一樣屹立在虛無的海面上。那一定是麥苗的靈魂。

靈魂——他想起這個古老的詞。

他們的靈魂之間還能繼續交流嗎?他能把她的靈魂從虛無的汪洋大海中拯救出來嗎?他能保住自己的靈魂嗎?

“干燥。”他說。

“什么?”

“干燥,我覺得特別特別干燥,就像是沙漠里的青蛙。盡管我不是青蛙,也沒去過沙漠,但是就覺得是那樣程度的干燥。一切都像沙礫一樣粒粒分明,我閉上眼睛,感到渾身都硌得疼痛。”

“干燥……”她重復著這個詞,像是在召喚那種狀態。

他對她笑笑:

“沒想到你還是讀過文學的,知道海明威和福克納,這是兩個風格差異很大的作家。”

她低頭說:

“你可能不相信,我原本對具體的文學作品一無所知,我是最近為了你才去了解的。”

“謝謝。”

“謝什么,我得一探究竟才能理解你啊。”她又伸手去接面前那根本不存在的櫻花,“他們是很有魅力,但他們屬于歷史。”

她剛才描述的確實是常識,當然也不乏夸張的成分,比如從劇本到全息電影,還是要看看模塊庫里邊有沒有現成的模塊,否則還是要制作的。但是,她說的大體不差,技術讓大部分的寫作變成了軟件都能完成的簡單的東西,從而失去了它的內涵與分量。

他應該怎樣回復她?他也有些恍惚了,發現自己對寫作的價值思考得還很不夠。他趕緊回想著從事“寫作表演”這個工作以來的經驗,盡力說:

“電腦編造故事的能力當然非常強大,但寫作不是編故事,寫作是一門藝術。既然是藝術,每一篇作品,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是出自一個獨立生命的創造和選擇,是不可重復的,因而是不可替代的。”

麥苗幾乎不假思索就說:

“你這是一種懷舊情緒,就像是以往機械時代對手工時代的懷舊一樣。那時的人們總覺得手工做的皮鞋比機器做得更好,但實際上,手工做的鞋不但耗時更多,質量也不見得好多少。而且,到了后來,那些號稱手工做的、賣得更貴的皮鞋一樣是機器制造的,機器甚至能模仿出手工的笨拙和粗糙。人們就是喜歡那種手工的感覺,因為那代表著歷史的傳承,人類的潛意識中充滿著對過去的迷戀。”

“說得好,請繼續。”他一時無言以對,仰起頭,仿佛櫻花落在了臉上。這讓他無端端想:總有一個古人和他一樣,也把臉揚起來,讓櫻花落在臉上,那是一朵真實的有重量的櫻花。

他的態度讓麥苗有些興奮了,她現在極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她繼續說:

“現在,已經是賽博時代了,別忘了你的名字,都叫王賽博,盡管你不喜歡這個名字。你告訴我,那是你父親給你起的,你出生的時候,正帶著對賽博世界的無限向往。在賽博時代,人們之間不僅僅用語言來交流,更多的是用經驗直接交流。不用說那些不準確的風景描寫,就連那些冗長的心理描寫,也都顯得非常可笑了。文字敘述的故事在今天顯得極為枯燥,因為我們已經可以把心理經驗用軟件和芯片紀錄下來,發送給別人去體驗了。”

她站起來,櫻花落在她的頭發上,她的睫毛上,她被形態各異的粉紅花瓣給包裹著,即便那只是空無的幻象,但依然美極了。

“你忘了嗎?”她甩甩波浪般的頭發,“我們一起體驗過的,李山登上奧林帕斯山頂時的感受與心情。”

記得,他當然記得。

那還是好多年前,在好友阿名那里體驗到的。阿名除了喜歡剃光體毛之外,看上去和其他程序員在生活方式上沒什么區別(比如,也喜歡穿太空風格的衣服,也喜歡參加周末的娛樂狂歡),但是,當他和麥苗因為愛情決定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只有阿名表示了祝福。

阿名小聲對他說:“祝福你們,希望你們比我們過得幸福。”

他沒想到這個曾被自己一句“你虛無嗎”而感到慌亂的人,居然會祝福自己。他現在對自己的選擇都沒有牢靠的把握,內心恐慌得很,他反問阿名:

“難道你不覺得我和麥苗是異類嗎?”

阿名想了想說:

“也許我是個喜愛懷舊的人吧,我覺得愛情作為一種古典的情感方式,里邊有著特別迷人的東西。假如我能像你這樣愛上什么人,我猜我應該會開心的。只是,我和其他人一樣,無法愛上任何人。”

“你不會恐慌嗎?”他指指自己的前胸,“假如你會愛,你就是絕對的少數人。”

“當然會,但我還是會感到驕傲。”

正是阿名的這番話讓當時的他獲得了極大的勇氣,他將這份感激默默埋藏在心底。

他相信阿名,還有一個格外重要的原因:阿名的工作是研究人類經驗的芯片化,屬于人機互動中的核心技術。這個工作可以接觸到大量的人類經驗(甚至包括一些過去時代的),把握到人類感官的各種細節。阿名能夠這么肯定愛情的價值,一定有他的獨特發現。

也正是從那次祝福開始,他認定阿名是自己無可替代的好友。在這個時代,友誼當然還存在,只是沒有誰會覺得誰是不可替代的。

這個時代始終視唯一性為敵。

他一直想跟阿名好好聊聊,問問人類經驗中最挑戰極限的都有哪些,尤其是關于愛情,愛情有它的極限嗎?愛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種腺體的分泌嗎?還是文化的影響?個體之間的差別究竟有多大?但他沒辦法直接這么去問,這涉及到工作的保密制度,人與人之間沒有系統的許可不能隨便談論自己的工作內容,那是嚴重違法的。

但阿名是他的朋友,他想,總有一天,阿名會給他一些暗示的。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沒得及問什么,阿名有一天突然不見了!失蹤了!

在這個系統監控一切的時代,一個人竟然會失蹤,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每個人與這個系統已經像氫原子與氧原子那樣牢固地結合在了一起,變成了難以分割的有機整體。就像是麥苗之前說的“共生”。但是,阿名真的失蹤了,系統對此事專門出了一份官方公告,認為是系統的某個元件出了問題導致的,向全體公民深表歉意,并說會盡快修復漏洞,找回失蹤人員。如今,幾年過去了,依然沒有阿名的任何訊息。

他不得不猜測:

阿名很可能已經死了。

想到阿名死了,他感到心如針刺,強烈的孤獨感像是瀕死的體驗。他咬著牙,告訴自己,要像烏龜一樣蜷縮進自己的內心,守護住自己的內心。因為,他覺得阿名的死與其說是事故,不如說是某種意義上的謀殺。

他暗暗立誓,一定要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為朋友復仇,也是一種古老的美德。

友情在這個年代,也只不過是性格合拍的代稱。友情和愛情不一樣,是一種溫和的、開放的情感,系統鼓勵人們盡情地獲得友情,享受友情。如果現實生活中與你性格合拍的人太少,那么系統會為你設置多種多樣的虛擬朋友,你需要的時候(你可以選擇朋友的性格類型),你就可以點出他們的全息投影,和他們聊聊天、訴訴苦。正因為如此,人們對友情看得不再那么重要。人們已經不大能夠理解歷史上竟然會有許多人為友情獻出了自己的命。

阿名獨自生活(標準配置:太空艙式樣的兩居室),這點和其他人一樣;不同的是,阿名會經常邀請他或是他和麥苗一起到家里做客。邀請別人來家里做客,這種行為是極為罕見的。坐在家里進入賽博系統,就可以和對方在全息環境中面對面聊天,這個環境可以設置成自己家里,也可以設置成戶外(比如西藏的雪山下),因此,晃動著笨拙的身體,專程進入別人的現實房間反而變得很奇怪。那就像是一種冒犯。

他不止一次想: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便利,但在現實層面反而是完全分隔開了。每個人都成為了一個向系統單向度開放的保險箱。

在深夜里,他凝視著黑暗,經常會回想起和阿名交往的點點滴滴,有時還會淚流滿面。他從沒和麥苗再聊起過阿名,他擔心麥苗的情緒會受到他的影響。

最令他頭疼的事情是,他受傷后,記憶逐漸受到了影響,關于阿名的一些細節變得模糊起來。由于人和系統的反復連接,系統的云端會保留一些個人的記憶碎片。他申請了記憶恢復,可以查詢那些記憶碎片,但他驚訝地發現,那里沒有任何關于阿名的信息。系統給出的解釋:這是阿名的失蹤事故造成的。

他不再寄希望于系統,只能靠自己。他閉上眼睛,在大腦里搜尋著剩下的那些模糊的片段。他終于想起了那個場景,那是在阿名家里,阿名說自己的夢想是登上奧林帕斯山。當時麥苗也在場,面帶微笑。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像個謊言。

阿名搖晃著他光溜溜的腦袋,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我特別想親自登上火星最高峰:奧林帕斯山。你們知道嗎?那比咱們地球最高峰珠穆朗瑪,要高三倍,高達二十七公里!你能想象那樣的高度嗎?”

阿名的雙手在空中比劃著,左右手在锃亮的頭頂上方指尖相接,構成一個三角形的峰頂,然后盡力向上伸展。

“這對你來說,應該是很簡單的事,”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說,“你去體驗下登山家李山的經驗芯片不就行了嗎?上次聽你說已經‘灌注’成功了。”

他們把記憶和經驗信息化之后輸入芯片的過程,叫“灌注”,是個挺形象的叫法。然后,他們把這個芯片通過設備接入另一名體驗者的腦神經,那個體驗者就可以不打折扣地體驗到芯片所容納的經驗。那塊經驗不再割裂成視覺、語言和聲音等部分,而是渾然一體的生命本身。

阿名給他的杯子斟滿酒,然后看著他笑起來,那笑容讓人捉摸不定。

“怎么回事?”他也笑了,“快說來聽聽呀!”

“王,告訴你個秘密。”阿名將杯中的酒全部倒入口中,卻不著急下咽,慢慢品咂著,稍后才不緊不慢說:

“我,已經體驗了李山的芯片。”

“我就知道!”他興奮起來,站起身來激動地拍了一下大腿,仿佛自己也已體驗過。

阿名抬腳站到了椅子上,仿佛站在了奧林帕斯山頂,看看天花板,又俯視著他說:

“那確實是激動人心的體驗!奧林帕斯山的基底和法國差不多寬廣,是整個太陽系最高的火山,站在山頂望向遠方,你會看到它的山腳一直綿延不絕,超過了地平線。尤其是李山在登頂的瞬間,那種狂喜的心情、疲勞的戰栗、瘋狂的歡呼,以及壯闊的風景,幾乎是百分之百體驗到了。”

阿名的眼睛由于興奮而睜大,并閃爍著明亮的東西(是淚水嗎?),仿佛自己就是李山,親身登臨了火星上那座龐大到瘋狂的山。

他問阿名:

“我特別想知道,在那一刻,那個鐵牛一般的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見過李山的全息影像,是個十足的肌肉硬漢。很多年前,李山登遍地球上的高山,就跟隨移民去了火星,把火星上的高山也登遍了。他也死于火星那場事故。檢測事故的火星探測器發現了他的尸體,他把自己關在一個密閉艙里,比其他人推遲了許久才死去。探測器帶回了他的尸體。他的大腦被保存了起來,在經過處理后,逐漸析出了一些記憶。

“你肯定想不到。”阿名賣起了關子。

“快說吧。”他和麥苗一起緊張起來。

阿名像怕驚動什么似的,輕聲說:

“想他的母親,他的媽媽。”

“想他的媽媽?”他沒有想到。

“對。”阿名的臉色凝重起來,“他是個運動健將,可他的媽媽是個殘疾人,腿有問題,常年坐在輪椅上,后來死于癌癥。他看著赭紅色的火星表面,想他的媽媽應該已經變成宇宙的塵埃,也許有一星半點也會飄浮在火星的灰塵里。”

他聽后,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全息影像里的母親,不禁感到一陣酸楚的情愫在胸間腫脹起來,他連忙倒了杯酒,喝了下去。食道里溫暖的液體反而愈加激發了他的傷感之情。他連連感嘆:

“在那樣的最高峰上,想起自己的母親,真是感人至深的場景。”

“改天有機會,讓你們來‘灌注中心’體驗一把。”阿名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好啊,這項技術什么時候上線?”麥苗說,“聽你這么說,應該已經很成熟了。”

“還有幾個難題沒解決,我們也需要參與試驗的志愿者。”

“能多說說嗎?難在哪里?”他對此顯得格外關注。

阿名跳下椅子,坐下來,用手托著腮說:

“人的體驗畢竟是個人化的,經歷同樣一件事情,人與人之間的體驗都是有差異的,我們要研發的,首先是一些極端體驗,這是普通人最感興趣的,其次是一些細膩體驗,對于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情,忽然有了別樣的體驗,也肯定受大眾的歡迎。”

“的確如此,這其中隱藏著什么風險嗎?”

“是的,風險非常大,我們一直在做這方面的研究,不敢將灌注的意識芯片貿然放進系統空間。”

他追問:

“最大的風險是什么?”

“這個,我個人覺得,應該是記憶的自我識別故障吧。”

“記憶的自我識別?”

“是的,這和以往我們看電影乃至閱讀不同,我們再投入,記憶也能識別那樣的信息是來自于外界的,是客體,”阿名顧慮重重,“芯片不是人對客體的一點點吸納,而是對主體的一種模擬。因此,當人體驗了灌注芯片之后,人的記憶會無法區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人的,這樣將會影響人對自身的判斷,乃至性格的變化,從而極有可能讓人做出不可預期的、錯誤的行動來。”

“是將別人的體驗據為己有嗎?”他這才意識到這點,“一個膽小的人在體驗到勇敢的快感之后,以為那勇氣是自己固有的,從而會變得大膽起來嗎?”

“還真是如此,”阿名說,“那些實驗者,在直接體驗了罪犯的暴力經驗之后,很明顯變得沖動起來。你想想看,我們看完一場全息實景電影,都會有很強的代入感,我們把自己幻想成那個戰無不勝的英雄,至少有幾個小時都沉浸在那種亢奮的情緒中。所以說,如果直接使用神經元來體驗,那種刺激程度和親身經歷幾乎沒有兩樣!”

他閉上眼睛琢磨了一會兒,說:“那和進入別人內心沒有區別了。”

阿名著急地揮舞雙手,糾正道:

“還不是進入別人內心偷窺的問題,那樣的話,你還是知道你是你,他是他,你在偷窺他,但芯片體驗實際上意味著他是你,你也是他了。這就是為什么我體驗了李山登頂的芯片,還想再去親身體驗一下登頂的原因。我想體驗下會有什么不同,但是系統拒絕了我的申請,我和你一樣,從沒去這座城市看看,系統還是把我們當孩子。”

“明白了,像是一種難以覺察的置換。”他說,“除此以外,還有什么風險?”

阿名說:

“還有隱私的問題。我們目前還沒法將主體的一些不能泄露的私密信息過濾掉。此外,還有安全問題,假如染上某種神經元病毒,那將會是一種網絡-生物的新型病毒,不僅計算機系統要癱瘓,人的身體也會受到很大的傷害,甚至死亡……總之,問題和漏洞都太大,在這些問題沒有解決之前,是不敢貿然應用的。”

“的確是一連串的問題,確實要謹慎。”他也感到了擔心。

阿名拍拍他的肩膀:

“嗯,一連串……就像多米諾骨牌,當悖論的牌出現了,便可以利用連鎖反應一直倒推,一直來到那個事情的第一張牌。那個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涉及到人的本質。”

“人的本質?”他還沒聽人說起過這樣的詞。

阿名繼續說:

“這是一個哲學上的困境。”

阿名提到的“哲學”,也和文學一樣,早已屬于歷史了。只是那個時候,他完全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和這樣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扯上關系。

他覺得不可思議:

“沒想到涉及這么古老的學問。”

“是的,哲學就是對世界根本的思考,我們的科技太過發達,用技術替代了理念,理念被隱藏起來了,但理念依然是最重要的。比如說,你想想,假如取消了‘我’和‘他人’的界限,沒有了你、我、他這三者,只剩下一個‘我’,這個世界還能否成立呢?”

他忘記自己當時是怎么說的,完全想不出來了。他想,即便當時說了些什么,應該也是無關緊要的吧。但那個問題一直困惑著他。假如自己的經驗和別人的經驗混雜在了一起,那么讓自己成為自己的內核究竟是什么?沒有了“你”和“他”,“我”又是什么呢?“我”能單獨存在嗎?

后來,他還是忍不住誘惑(夾雜著恐懼與迷茫),和麥苗一起去體驗了李山的經驗芯片,他這才發現自己是極度恐高的人(此前他從沒爬過山,他從未走出過這座城市,而看起來這座城市之外也沒有什么高山),在剛剛接入李山的芯片的那一瞬間,對他就像是跌落噩夢一般,他渾身哆嗦,差點尿在褲子里。更可怕的是,自從那次體驗過后,他發現正如阿名所說,李山的經驗開始逐步內化進自己的記憶。他時常夢見自己登頂,然后從山頂掉下,在心臟的急促收縮中大喊大叫著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可這真是夢嗎?他閉上眼睛,使勁掐大腿,奧林帕斯山頂的景象依然歷歷在目,無比真實。這時,他忽然感到自己體內活著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在他怯懦的時刻便開始咄咄逼人,試圖對他取而代之。他越是懼怕登高,似乎他心底有個聲音越要慫恿他去登高。

他問過麥苗,麥苗比他好一些,但是麥苗也很困惑:

“我現在想起遠方,想起高山,也有一種想要去攀登的沖動,體驗過的那些好像都是我在過去做過的事情一樣。”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不敢再去接觸任何和登山有關的信息,那些可怕的記憶才逐漸虛弱了下去(就像他對阿名的記憶一樣,無法逃脫人腦的記憶規律)。現在,面對麥苗的咄咄逼人,他倒是慶幸她主動提起了這個。

他尤其慶幸他還記得阿名拋出的那個深刻的哲學問題:我和他人的界限在哪里?假如取消了“我”和“他人”的界限,沒有了你、我、他這三者,只剩下一個“我”,這個世界還能否成立呢?

原本這個他完全無解的問題,現在卻由于新工作的啟示(他的寫作中出現了一個越來越迥異于“我”的“我”),他終于有了一個自己的答案。他知道,這個答案終于讓他在這場本無勝算的辯論中穩操勝券了。

他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站在櫻花雨中對麥苗微笑著說:

“我當然沒有忘,我們是在阿名那里體驗過李山的經驗。直接體驗別人的經驗是很快捷,是很方便,但是,難道你忘了嗎?他人會侵入我們,他們的經驗會改變我們的記憶,甚至改變我們的性格,這樣一來,如果沒有了‘我’和‘他人’的界限,這個世界還能否成立呢?”

麥苗愣了下,喃喃說:

“這個……這個話仿佛似曾相識。”

他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

“如果沒有了‘我’和‘他人’的界限,這個世界當然是無法成立的。”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她隨時都會離去。他的嗓音顫抖著說:

“寫作就是創造‘我’。我寫故我在。”

他非常清楚地看到,麥苗的臉上有了一層惶然不安的神情。他想,那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夜空繁星的地穴人,在恐懼、迷茫中卻依然被壯美所震撼。

“寫作就是創造‘我’。我寫故我在。”他覺得沮喪的情緒一掃而光,他對麥苗興奮地說道:“難道你沒有發現嗎?我們越來越像是一個人,所有人變成了一個人,系統像一個巨大的攪拌機,我們遲早會成為一團分不清誰是誰的泡沫。”

“確實,我只分得清你。”她既像是開玩笑,又仿佛是認真的。

他被情緒推動著,像山洪暴發一樣止不住繼續說:

“像你說的,那些文學大師筆下的人物與環境終究被科技生產的現實給擊碎了,他們的經典和今天的現實之間,有了巨大的鴻溝。但是,這不能成為文學消亡的理由,我們需要新的文學。我們和我們的同時代人所經歷的這一切,沒有了文學的講述,如同身邊沒有了鏡子,也沒有了影子,人們無法看見和認識真實的自己。”

“但你寫的東西反映了什么呢?”她說,“我聽人說,你寫了莫名其妙的怪獸……”

“沒想到還有人談論我寫了什么,你要想知道我寫了什么,我希望你來博物館親眼看看,”他牽起她的手,吻了下說,“雖然我寫下的是變形的事物,但這依然是時代的影子。我的痛苦也許是自己的,但也是時代拐著彎給我的。我講述我的痛苦,也許就是在講述所有人的痛苦。但我還是我,甚至,我變得更加具有了獨一無二的特性。而身邊的人,都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因為他們把自身交付給系統,從而隸屬于系統,就像一個個軟件一樣,成為系統的一個部分。任何事物,只要變成了部分,就失掉了唯一性。而生命的特征,恰恰在于唯一性。有了唯一性,才有關聯性,而不是相反。”

“你現在看上去就像是牧師。”麥苗忽然莞爾一笑,“你知道牧師嗎?”

“當然知道。”

“你是文學的牧師。”

這個說法讓他也笑了起來。他喜歡這個說法。

“好吧,”麥苗站起來,用手掌撫摸著他的頭發,“從此以后,我不再與你爭論寫作的事情,你盡管去寫好了。雖然你給出了一些讓我無法反駁的解釋,但我們還是知道,它是虛弱無力的,就像是一只可愛的兔子。”

他還想說些什么,麥苗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說:

“這次聊天到此為止,我想一個人走走。”

她和他擁抱了一下,然后一個人慢慢走遠了。

他透過櫻花雨看到她的背影,熟悉又陌生。他一時恍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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