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真實

林采宜

復旦大學經濟學博士，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研究院副院長。

我曾經收過一位高中同學的留言：和你相逢是一生，和你告別又是一生。在工作一生與屬于自己一生之間，對于一些人來說，放下工作，是摘下職場（官場）面具，展露真實的性情。

認識一位先生，他退休之后，在公眾的視野橫空出世，從智囊變成評論者，甚至是批評者。前三十年是一生，后三十年又是一生。此生和彼生之間，放下了職業身份的鐐銬。還有一些官員，卸去職位的掣肘之后，話風突變，之前不敢說的話敢說了，之前不敢發的言都發了，憂國憂民的熱血溫度陡然上升，官場的謹小慎微、患得患失，一下子變成公共知識分子的熱血情懷。

有一位曾經掌管萬億資產的央企老大，退休后轉身成為攝影家，背著相機走遍大江南北，他每次讀完我的公號文章，都要私信我，聊一些感受。我問他：“為什么不直接留言？”他說：“總覺得露面不太好。”我給了他一句比較刻薄的評語：“面具戴的時間久了，變成了皮膚。”也許是這句話擊中了他，不久后，我就在后臺看到了他頗有見地的留言。

特別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在朋友圈曬了一張布拉德·皮特的照片，說這是我的“男神”，他立刻發來一張黑白照片，不服氣地說：“這個人比他（布拉德·皮特）帥。”我一看，差點笑抽了，照片上的小伙子居然是年輕時的他。這種調皮、幽默，和平時中規中矩的工作領導形象怎么也聯系不到一起去，它閃爍著人性的光芒，一個人卸下盔甲之后的真性情，才有這種溫暖的光芒。真臉不管帥不帥，總比面具可愛。

還有一次，一位熟識的院長過生日，請了一屋子朋友。我去的時候，一位藝術家朋友正在他的廚房里炒菜，看見我這個“不速之客”，高興壞了，也不顧油膩膩的圍裙，一手攥著鐵勺子，另一只手把我抱起來，我扶著他的肩膀，笑得像個傻瓜。這時候，背后傳來冷冷的聲音：“你們在我的廚房里抱來抱去，就當我不存在？”我回頭一看，老爺子神色詭異，似嗔非嗔，趕緊說：“您在我們眼里德高望重，誰敢抱呀？”

“我又不要德高望重。”他沉下臉，轉過頭去，走了。

喝酒的時候，大家都給了禮物，我事先沒有準備，拿不出禮物，“那就給一個熱烈的擁抱吧”。一幫子人在起哄，我轉過身，張開雙臂，他給我一個狗熊式，我想要松開的時候，他居然慍慍地說：“你還沒有抱我呢。”

“你抱我和我抱你不是一樣的呀。”我笑嘻嘻地掙脫了。

不久，他得了肝癌，走了。聽到他去世的消息，我特別內疚，后悔當年那個“生日禮物”給得太敷衍，太沒有誠意。

人的真實性情，并不會因為年齡增長而逐漸消亡，因為年齡對他（她）而言，從來就不是選擇的障礙。在合適的時機，離開工作崗位，讓真實的自我出來透口氣，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