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藝文學的力量

最初對王尊三先生的了解，是源于曲藝界前輩們的介紹。1984年，中國曲協第二屆理事會第三次擴大會議在石家莊召開，我有幸參加了這次會議。當時，我剛從行唐縣文化館調到石家莊市文化局，中國曲協領導和老師們唯恐我進了城脫離生活，寫不出好作品，見面時總要叮囑我幾句。4月中旬，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河北賓館院內花紅柳綠，景色宜人，那天吃過午飯，大家都在院里散步，高元鈞先生看到我，親切地問：“小周啊，你知道王尊三先生嗎？”我茫然搖頭。高元鈞先生說：“他是從你們縣走出來的說書能手，他的鼓書說得好啊，不管走到哪兒，老百姓都喜歡，你就沒聽說過他？”

我正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而尷尬，侯寶林先生從對面走來接了話：“小周是行唐縣人，王尊三先生是唐縣人，一字之差，是石家莊和保定兩個地區了。”高元鈞先生說：“哦，不是一個縣啊？那也是河北老鄉嘛。我是想建議小周多看看王尊三先生的作品，也許對她的創作會有幫助的。”侯寶林先生翹起大拇指說：“這個建議我贊同！王尊三先生的作品在戰爭年代能起到鼓舞人民、打擊敵人的作用，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生活，說出了老百姓的心里話。好作品都是從生活中淘出來的，不管是創作還是表演，離開生活，離開人民，讀者和觀眾就不會買賬。”

在兩位曲藝界前輩真誠的教誨中，我得知王尊三先生不僅西河大鼓說得好，還創作過很多好作品，是深受群眾喜愛的曲藝名家，也是新中國曲藝的創始人。

1985年4月，中國曲協第三次會員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在這次會議上，我當選為曲協理事。散會后，羅揚主席專門找我談話，“你是這屆理事中最年輕的曲藝作者，大家對你寄托著很高的期望。過去你能寫出《辣椒嫂》這樣的優秀作品，是因為常年深入生活。現在雖然因工作進了城，但不能離開生活，要繼續保持與人民群眾的聯系，否則創作源泉枯竭，作品就沒有了生命力。”

羅揚主席還給我介紹了中國曲藝研究會主席王尊三先生的經歷和作品。說王尊三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就提出，要創作更多反映現代題材的優秀作品，這是發展社會主義新曲藝的關鍵。這個觀點到現在仍然很實用，這么多年一直激勵著我不斷學習，堅持深入生活，堅持創作現實題材作品，堅持以人民滿意為最高標準，在創作上有定力，不受各種不良思潮的干擾。后來，羅揚主席每次和我談創作時，總會提到王尊三先生，他們在一起工作多年，是志同道合的同事，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羅揚主席講述的那些事例生動感人，在這種潛移默化的教育中，王尊三先生成為引領我創作方向的榜樣。

在曲藝界前輩們的介紹中，我了解到王尊三先生是從舊社會走出來的說書藝人，從自學說書到拜師學藝，闖出了一條艱難曲折的從藝之路。作為靠說書養家糊口的流浪藝人，他的足跡遍布長城內外，黃河兩岸，經歷過五花八門的事，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復雜的社會生活，豐富的群眾語言，為他后來自編自演新書奠定了基礎。抗日戰爭爆發后，他加入中國共產黨，在黨組織的培養下，進一步明確了曲藝應發揮的作用。他深入到晉察冀邊區，以現實生活為素材編演鼓書，把說唱藝術作為戰斗武器。以筆做刀槍，把演出場地當戰場，不僅創作了大批新曲藝作品，還冒著生命危險，晚上翻山越嶺，到敵人炮樓附近的村莊說新書，歌頌共產黨的正確領導，歌頌八路軍的英勇果敢，歌頌抗日根據地軍民與敵人作斗爭的新人新事，控訴日本侵略者在中國土地燒殺搶掠的殘暴事實和丑惡行徑，鼓舞軍民同心同德保家衛國。他熟悉抗日根據地的生活和群眾語言，又熟練掌握曲藝的表現形式和說唱技巧，王尊三先生編演的作品具有鼓舞群眾、瓦解敵人、激勵全民抗戰的作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王尊三先生創作了大批表現新時代、新事物的作品，滿腔熱情歌頌社會主義新人新事，歌頌抗美援朝的偉大斗爭和英雄人物，歌頌中國人民勤勞、勇敢、智慧、善良的寶貴品格，同時也以犀利的語言和生動的事例，無情揭露批判阻礙歷史前進的舊思想舊勢力，為新中國建設搖旗吶喊，為鼓舞人們棄惡揚善助力加油。

我讀過王尊三先生的部分作品，比如《晉察冀的小姑娘》《親骨肉》《新兒女英雄傳》等，不管是抗日戰爭題材，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的作品，都能被作品濃郁的生活氣息、鮮活的人物形象、堅定的人民立場所感染。這種飽含激情的作品是憑空想象不出來的，而是在火熱的生活中提煉出來的，所以王尊三先生創作的作品具備震撼人心的力量。我雖未與這位前輩見過面，但通過讀他的作品，我對曲藝文學的力量有了新的感悟。在戰爭年代，文學是戰鼓，是號角，是刺向敵人心臟的刀槍。和平時期，文學是引領社會風尚的旗幟，是滋潤人們心靈的春雨，是鼓舞時代前行的力量。作為“文藝輕騎兵”的曲藝，在社會發展的任何時期，都應肩負起時代賦予的使命，創作出無愧于人民的優秀作品，要實現這個目標，就必須堅持深入生活。

有人認為，隨著多媒體的廣泛應用，深入生活已經過時，對這種說法我始終不能認可。1999年，在中國文聯召開的向祖國匯報——百名優秀青年文藝家創作經驗交流會上，我曾經說過：“網上能搜索到各種信息，搜索不到與人民的感情。坐在屋里能編織出各種故事，編織不出有生命力的人物。深入生活對我來說，好比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是我藝術生命的源泉。”

在40多年的創作生涯中，我能夠始終如一地堅持深入生活，堅定不移地走為人民創作的道路，得益于曲藝界前輩們的言傳身教。《曲藝》雜志發表我的作品，產生的影響讓我深刻體會到：只有深入到生活底部去創作作品，才能與讀者和觀眾產生感情的共鳴。20世紀80年代初，我創作的新作品《辣椒嫂》《王大柱二會白面團兒》先后在《曲藝》雜志發表，樣刊寄到我們村，成為了全村爭相傳閱的讀物，《曲藝》也成了我們縣訂閱最多的刊物。2004年，我根據在《曲藝》發表的《韓呆呆的婚事》《神秘的半仙》《辣椒嫂后傳》等作品，改編創作成電視劇《當家的女人》在中央電視臺播出，各省衛視連續熱播多年。一位出租車司機告訴我，這部作品解決了他母親和妻子多年的矛盾；一位村干部給我打電話，《當家的女人》對解決他們村鄰里矛盾起到了極大作用；外地一位女作家告訴我，《當家的女人》讓一個拆遷村里拿著拆遷補償款整天打麻將的女人們找到了方向，激發了她們的創業精神。這一條條信息，讓我體會到了文學的力量。作家沒有“除惡”的權力，卻有“揚善”的能力，通過作品弘揚真善美，傳播正能量，讓觀眾在愉悅之中得到精神引領，是每個有責任感的作家應該堅守的道德底線，也是我從王尊三先生的作品中得到的啟迪。

2022年是王尊三先生誕辰130周年，新時代的曲藝工作者應肩負起新的使命，我們只有發揚前輩們的優良傳統，扎扎實實深入到生活之中，創作出無愧于時代的優秀作品，才是對曲藝界前輩最好的紀念。

（作者：石家莊市文聯名譽主席、國家一級編劇）（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