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前輩那樣講好中國故事

我從小酷愛曲藝，三年級時就開始學說相聲、快板、評書，后來又在沒人指導的情況下胡亂寫起了快板作品。沒想到我第一次給雜志投稿就被采用了，我的處女作——快板書《巧伏擊》在1966年2月號《北京文藝》上發表了，當年我17歲，還是個孩子，看到自己的習作變成了鉛字，那心情不亞于在世界杯上進了一個球。從那時起，我開始有目的地學習曲藝創作，立志成為一名能表演、會創作的曲藝新人。沒有老師，我就從閱讀曲藝刊物入手，也是機緣巧合，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花了幾毛錢，從廢品收購站買到了1953年《說說唱唱》的合訂本和1957年《曲藝》合訂本。這是多么豐富的精神食糧啊！如饑似渴的我，來不及細嚼慢咽，囫圇吞棗般地“啃”起了這兩部厚厚的曲藝書。我把雜志中的每一篇作品都當作范本來學習，一時吸收、消化不了，就反復閱讀，慢慢咀嚼。在這個過程中，我逐漸記住了趙樹理、王尊三、王亞平、陶鈍、羅揚、沈彭年、馮不異、杜澎、許多、王決等偶像級的名字。其中，除了趙樹理、王尊三、王亞平沒見過，其余多位前輩，都在之后的歲月中逐漸相識，成了我的良師益友。

對于王尊三老前輩，以前只是在刊物上讀過他的作品，對他的藝術經歷不甚了解。直到1988年《王尊三曲藝選》出版，羅揚同志不僅題寫了書名，還撰寫了十分詳盡的序，使我對王尊三同志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和認識。

《王尊三曲藝選》當年我曾通讀過，近期，我又把書中的作品重溫了一遍，比初讀時有了更多感悟。《王尊三曲藝選》共收錄了作者創作和改編整理的38篇作品，其中既有反映抗戰、土地改革等火熱斗爭生活的《晉察冀小姑娘》《親骨肉》，又有宣傳新婚姻法、揭露封建婚姻制度、提倡男女平等的《小兩口抬水》《兩情愿》《娘兒仨》《李三元做飯》等，還有一些關于歷史經典、民間傳說和寓言故事的作品，如《美猴王》《穆桂英指路》《韓湘子討封》《賣油郎獨占花魁》《武松扮媳婦》《大西廂》《打黃狼》《孟姜女》《龜兔賽跑》，等等，題材非常寬泛。

在談到創作體會和編寫技巧時，王尊三說：“作品語言要生動活潑、不要刀砍斧削，要多說故事、少講理論，要讓書里人多說、說書人少說，語言要細膩、生動、活潑，要多用群眾語匯，皮兒要薄……”尊三先生的這種創作理念，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生動體現，如在《兩情愿》中，“小姑子的脾氣比錐子還要尖”“是不是狗吃了日頭沒了明天”“娶到媳婦買到的馬，任人騎來任人打”；在《娘兒仨》中，“整天價磨道里邊找腳印，一句話碰倒八面墻”；在《田瑞蓮借米》中，“抓起把石灰比土熱，是鹽就得比醬咸”；在《窮人過年》中，“哪一個有毛兒的愿意做禿子”……這樣生動、口語化的句子，在王尊三的作品中俯拾皆是。

再如《親骨肉》中，在一個風雪之夜，大娘見兩個八路軍戰士又冷又餓，連忙起身給他們做飯，唱詞中這樣寫道：“邊說著拿過通條捅開火，把硬煤塊子往里添，只見火苗不很旺，急忙又抓上一把鹽。煤也爆來鹽也爆，火苗子冒得約有一尺三。”這樣細膩的場景描寫，沒有生活經驗是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的，這樣的詞句通俗易懂，通過極少的筆墨，把大娘為戰士們做飯的熱切心情做了生動的表達。

由于王尊三從小拜師學藝，掌握了說大書的技能，發揮語言技巧創編故事成了他創作上的優勢。如《三人合伙》，說的是同村的老張、老李和老劉，他們分別各有一頭牛、一頭驢和一張耬，原先各干各的，互不幫襯，各自都別扭，后來3人合作，張、李、劉齊心協力，牛、驢、耬物盡其用，作者巧妙地把3人的姓氏和3種生產工具交織敘述，語言風趣俏皮，活脫一段“繞口令”，“人驢牛耬成一手，從此誰也不發愁”，不僅唱出了團結的重要性，還增強了節目的欣賞情趣。

說到編故事，比較突出的是《打黃狼》和《孟姜女》。《打黃狼》其實就是《東郭先生》的翻版，不過故事情節和人物描述可比原來的寓言作品豐富多了，在王尊三的筆下，這段故事有了具體的地名、人名，“衛輝府帶管傅家莊，有一位員外傅有良，傅員外娶妻黃氏女，生了個兒子傅恒昌”……后來，傅公子在趕考路上遇見被獵人追殺的惡狼，怎樣藏狼、放狼直至狼露出吃人的本性，獵人返回，惡狼自取滅亡。故事的發展、結局，都與《東郭先生》同一個脈絡，卻比它豐富、精彩了許多。

孟姜女，是中國民間故事《孟姜女哭長城》中的人物，其人物故事是中國民間四大愛情故事之一，千百年來一直以口頭傳承的方式在民間廣為流傳，最早的傳說可上溯到《左傳》。此后元雜劇、清代弟子書、京韻大鼓、單弦等多種形式均有表現。而王尊三、王亞平合作的鼓詞《孟姜女》是迄今為止我看到的最豐富、故事性最強的一個版本。作品從孟姜女出世，到哭倒長城，共分10章，而且變換了多種轍韻，篇幅有4000多行，有些章節，如《春夜懷思》《風雨江舟》《潼關遇險》《石樓驚夢》《工夫聽琴》《滴血認骨》等，在其他版本的作品中是比較鮮見的，那么多的故事不知是王尊三、王亞平二位廣泛搜集來的還是自己編撰的，抑或是二者兼有。總之，《孟姜女》為我們留下了一部可讀、可唱、可演、可聽的鼓曲作品，這段4000多句的《孟姜女》要是到了西河大鼓演員手里，經過二度創作，加上道白及書外書的“活口兒”，再根據演員的自身理解，連批帶評，引經據典一發揮，至少能在書場說上“一轉兒”。有人說，孟姜女“滴血認骨”的做法不科學，不應宣揚，對此我有不同看法。恰恰是孟姜女“滴血三次不入骨”一步步吊起了觀眾胃口，引發了人們的期盼，善良的人們都希望孟姜女能如愿找到丈夫范喜良。書文戲理，一定要符合劇中人的環境、身份，為了讓這段故事更加凄美動人，古人的做法是否科學，暫可忽略不計。

又一次拜讀《王尊三曲藝選》，讓我對這位從未謀面的老曲藝家充滿了敬重，針對當前曲藝創作隊伍的現狀，廣大曲藝創作者更應靜下心來向前輩學習，站穩立場、把握方向，觀察生活、提高技巧，少喊口號、編好故事。“作品要多讓劇中人說話，少些說書人的說教。”這是何等質樸的語言，又是多么值錢的金句！縱觀尊三同志的作品，看不到絲毫不切實際的豪言壯語，更多的是用最平實的白話或者俚語，表現作者最真摯的情感。曲藝工作者要像王尊三同志那樣，不忘初心使命，肩有責任擔當，在成長中學習，在實踐中成長，努力寫好、講好、唱好最美、最動人的中國故事。

（作者：北京曲協名譽副主席）（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