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老媽去約旦

帶退休的母親來一趟只有母子二人的出國游，你會選擇去哪兒？是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還是浮光掠影的繁華都市？當我向老媽奉上兩張飛往約旦的機票時，迅速在她的朋友圈引起不小的震動。親戚朋友們都帶著同樣的疑問——難得和兒子出游，為什么要去那個經常出現在國際大新聞里的國家？

母親本人倒是對我一副充分信任、聽之任之的樣子。畢竟，作為一名本就深愛旅行的退休語文教師，常規目的地并不足以帶來巨大驚喜，還得來點不一樣的。

安全是出游的首要條件，雖然身處中東腹地，約旦卻是個風暴眼中的平靜國度。它既有獨特的風景，更有歷久彌新的遺跡，可以說是能探索不同時期文明和遺落之地的藏寶箱。據稱在約旦這個小國居然藏著超過10萬個考古遺跡和旅游景點，看來它也是世界旅游業里不可或缺的大佬呢。

驚艷佩特拉

之所以對約旦行埋下憧憬的種子，可以追溯到小時候看的電影《奪寶奇兵》。當瓊斯博士一行人騎馬穿過蛇道（即西克峽谷），面前猛的豁然開朗，整個佩特拉雄踞眼前——那是前CG（計算機圖形學）時代最令人津津樂道的電影鏡頭之一，帶給我前所未有的震撼。時過境遷，那份心底最初的悸動并未湮滅，這次終于有機會和老媽一起親身體驗這個舉世無雙的奇跡之地了！

在進入這片由納巴泰人建立的遺落之城前，我和母親只能順著一條時寬時窄、蜿蜒曲折的山間小道前行。這條一公里多的蛇道，是進入佩特拉的唯一入口，也是這片奇跡的神來之筆。

它是一條蜿蜒在狹窄陡峭崖壁之間的魔幻隧道，從感官和心理層面都將行人送入歷史深處，道阻且長、綿延不絕。我和媽媽走走停停，在山谷中留下跫音。回聲將我們的交談不斷折射，再漸漸飄遠，像是由三千年前穿越而回的呼喚。

蛇道周遭被佩特拉獨有的黃褐色巖石包裹，只余頭頂上一線曲曲折折的天空，呼應著蛇道的蜿蜒崎嶇。要到達最雄偉的玫瑰古城核心區，得徒步半小時，雖然不算很長，但卻給人以花費千年才行至此地的味道。當你用手指輕撫這里的巖石，數不清的歷史像走馬燈一樣浮現在你眼前。時間在往前走，并非踟躕不前，但佩特拉卻似被忽視般，永恒地留在了時間漩渦的中心。

因為看過不少影像資料，對蛇道終點會有多震撼，我心中大抵有數，但是老媽對此一無所知，只是與我一起在峽谷中前行。路，越走越窄，忽然一個微轉，我們的視線得以從峽谷巖石間的遮擋中延伸至遠方——一座巨型的神殿佇立在峽谷對面視線的盡頭。

還是一樣的黃褐色巖石，卻因陽光的折射浮現出一種獨屬于佩特拉的顏色：那是一種類似于玫瑰的顏色，像是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被搗碎，將汁水抹在了古城的墻壁上。玫瑰向來與浪漫掛鉤，佩特拉也因此沾染上了幾分歷史的浪漫余味。

我雖然在銀幕上無數次重溫這一幕，但是身臨其境的震撼仍是無與倫比。老媽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半晌沉默之后才喃喃地說：不虛此行啊。在這里，建筑的巨大和游人的渺小形成絕然的反差，讓我們與兩千年前進入這座城市的訪客一樣驚訝得無以言表。這就是約旦旅行的首選之地，如神話般存在的佩特拉古城。

走出峽谷，我們站在這片古老的空地上，面前幾十米高的卡茲尼神殿依山就勢雕鑿而成。城市的始作俑者是一群納巴泰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從何而來、會到哪兒去。早在公元前6世紀，納巴泰人就出現在歷史舞臺上。那些穿梭于敘利亞、波斯和羅馬三國之間的商人建立了自己松散的王國，經商帶來的巨大財富支撐他們用五百年的時間來鋪展雄圖大業，在這個天賜的福地開鑿出一座不朽之城。

所謂盛極必衰，隨著商道的移轉，在公元106年，羅馬人的鐵靴踏平了脆弱不堪的納巴泰王國。未承想，這些征服者反被這座奇瑰的城市吸引，羅馬人轉身投入繼續建設佩特拉的事業中，在原有的城市基礎上興建羅馬劇場、羅馬浴室和廊柱大街。

可惜，羅馬人也沒能挽救這座城市多舛的命運。公元700年，在阿拉伯大軍的掃蕩之下，這里最終成為一片斷壁殘垣，那些被風化的建筑逐漸凋敝，就此消失于茫茫沙海和世人的記憶中。直到1812年，瑞士探險家伯克哈特偶然發現了這座在沙漠遺跡中沉睡了千年的玫瑰古城，它的風采才得以重現人間。

我慢慢將這城市的種種因緣際會講給老媽聽，她仿佛沉入了這段歷史，仔細地東看看西瞧瞧，駐足端詳這山谷腹中的開闊處崖壁，上面遍布著各式神廟和建筑，還有些半成品永遠停留在未完工那個時刻。它們在時間之力下成為了一段未完待續，但又等不到繼續書寫的故事。

街道上，仍可分辨當時供馬車行進的軌跡，我仿佛能看見舊時齊驅并駕的車馬，璀璨輝煌，漫天飛舞的黃沙和慶典時飄揚的彩帶，遠處傳來的樂聲，是在慶賀羅馬軍隊再一次凱旋……然而場景轉換，在我眼前的只剩下昔日的遺跡——路邊，是經典樣式的羅馬劇場；街道兩側，是或站或伏的精美羅馬柱，還有混雜了埃及和羅馬風格的巨型神像。如今時過境遷，又是另一番滋味涌上心頭。

佩特拉有的不僅僅是谷底的這一片精華，從平坦的街區離開，遠離游人隨著小徑步入山區，地勢開始變得高低起伏，老媽卻依舊健步如飛，又是兩公里的上山臺階路，我們終于得見佩特拉另一個非常壯觀的建筑——代爾修道院。

這座建筑也是直接在砂巖上雕刻而成，但是樣式更具弧度與線條之美，加上這里更加僻靜、人跡罕至，更易生出懷古幽思。我和老媽坐在一家當地人經營的洞穴餐廳里，一邊休息，一邊欣賞夕照掠過修道院，將玫瑰色涂滿整座建筑，也給修道院本身增添了些許朦朧的羅曼蒂克之感。我美美地喝上一杯富有當地特色的咖啡，而母親則歪在舒服的椅子上打起了盹兒，真想問問她是不是夢到了那些千年前的納巴泰人。

亙古瓦迪拉姆

第二站，我帶著老媽去看地球上最具異星風情的地方——瓦迪拉姆。那是一片位于約旦南部、巨大而獨特的沙漠區域，也被稱為“月亮谷”。這里不僅有赭紅色的起伏連綿的沙丘，還佇立著眾多的奇形怪狀的高聳砂巖巨石，我們坐著貝都因人駕駛的皮卡沖進這巨大的場域，融入曠野之中，猶如茫茫大漠中的一粒流沙。

在瓦迪拉姆的紅色沙漠中，氣候和風沙經年雕刻出高大的風化巖石山脈、懸崖、峽谷和拱形結構。舉目四望，這里充滿了一種創世蒼茫感，沙漠和巖石的顏色承襲了佩特拉那種深深淺淺的赭紅，鋪天蓋地。沙漠極廣、巖石巨大，令人恍然間喪失了尺度感知的能力，被蒼茫裹挾。

廣袤無垠的茫茫荒野，時而卷起暗紅色的風沙，帶著一種來自于外星球地表的神秘，科學家論斷其環境面貌是地球上最像外星球的，吸引無數大片在此取景，其中就包括那部非常著名的《火星救援》。在這里，外來客無法分清東西南北，當每次停車，由向導帶領我們參觀那些被風塑造成各色形狀的沙丘、石橋和峽谷時，便會深刻感受到，這里的雕刻師不是別人，正是陪伴在我們左右許久的風。對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貝都因人來說，便是用沙漠的紋理來分辨方向，或許正是因為看待沙漠的方式跟我們不同，他們才得以自由無礙地穿梭在茫茫沙海中。

當地導游帶領我們來到一塊背風的巨石下，示意我們湊近去觀察。原來巨石的細節處至今還留著數千年前的巖畫。它以特有的筆觸講述了早期納巴泰人在這里建立貿易路線的故事。在約旦總是能隨時面對和觸碰到這些數千年的遺存物，無論是自然遺跡還是人類留痕，都近在咫尺，一日千年地促你回味。

導游帶我們駕車穿梭在沙漠腹地，有一種獨有的淡定和自豪，他的裝扮總是讓我似曾相識。翻閱時資料才想起，原來在這里旅行還能觸碰到中東傳奇人物的故事——勞倫斯。勞倫斯是英國人，在1917年的阿拉伯起義中曾經過這里，被后人稱為“阿拉伯的勞倫斯”，而彼得·奧圖爾主演的勞倫斯傳記電影里，勞倫斯身邊那位忠誠、驍勇而有對沙漠無比熟悉的貝都因人不正像是眼前的這個漢子嗎？

一切安頓下來時已是夜深人靜，整個沙漠陷入黑夜。今晚下榻的瓦迪拉姆星空營地酒店地處沙漠腹地，每間客房都是獨立的充氣透明帳篷，遠遠看來像是外星基地。這里遠離塵世間的喧囂，天邊沒有一絲來自城市的光污染。我和母親坐在帳篷的外面圍爐夜話，從我小時候的事說起，笑語連連，在萬籟俱寂中感受著這片沙漠蘊藏的無數脈動和故事。遠處的沙海和星空互相映襯，我仿佛收到了一封三千年前來自貝都因人寫給我的信箋。光年綿延千里，留下的亙古不變的是我們頭頂的星空。旅行總有結束之時，但星空會永遠記得為我們留下一個位置。

輕松漂浮死海

如果說約旦是陌生的，那么死海對我的母親來說，就熟悉得多了。作為一名退休語文教師，在課堂上，她曾多少次給孩子們講述這汪世界上海拔最低的湖泊，《死海不死》的課文也始終匯聚著孩子們對中東的各式奇特想象。

實際上，死海沿岸遍布游客無法下到海邊的陡峭懸崖，許多地方還有經年累月地生出晶瑩剔透的鹽晶。遠遠看去，泛著一種深沉的藍色。在我們入住的酒店恰好有一片緩灘能夠下海，于是，我們換好衣服便去嘗試死海漂浮。

乍一看，死海的水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當下水之后，便能切身體會到它“除了微生物外幾乎沒有生命痕跡”的現實。極高的含鹽量賦予了死海極高的水密度，手指接觸甚至會感覺有些黏稠。下水的時候更是要倍加小心，一旦不小心入口或是入眼，那可真是標準意義上的“夠嗆的”。

老媽是不折不扣的旱鴨子，我幫著她慢慢仰面朝上，在水里躺下來。一開始，她還滿心緊張，但等到真正仰臥在水面時，卻不費吹灰之力地浮了起來。我們拿著當天的約旦報紙，裝模作樣地躺在水中做放松閱讀狀，完美還原了課文里的橋段。

除了漂浮，好玩的還有死海浴。上岸后，我們也學著其他客人的模樣，用死海泥給自己做了一個全身SPA。據說這種“死海浴”是連埃及艷后都著迷不已的美容方式，但在這里，富含礦物質的死海泥可不會像國內美容院那樣按克收費，完全可以直接大把從海里撈起來，無限量供應地將自己全身涂滿。涂完后照一照酒店在岸邊擺著的理容鏡，看著對方黑黢黢的樣子，我們都樂開了花，同時也期盼著明天就可以擁有“如嬰兒般的肌膚”。

在這趟只有我們母子二人的約旦之行中，看著她開心地融入這片本不熟悉但又充滿魅力的土地，只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這趟旅行，也是我久違的一次攜母出游。可以說，既是一次追尋之旅，亦是一次增添親情濃度的相伴，也讓我不禁期待起下一次與母親一同出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