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讀過一年半小學,64歲之前還在與莊稼為伴的“秀英奶奶”,怎么也不會想到,到了花甲之年,自己的人生“開掛”了。她先后創作出版了兩本書,知名作家劉震云還為書寫了序。書籍出版后深受好評,不斷有讀者問什么時候能讀到她的第三本書。
換個角度看人生
秦秀英1947年出生于內蒙古,由于家境貧困,她只念了一年半小學就輟學。2011年春天,64歲的秦秀英從內蒙古農村來到上海,跟兒子兒媳一起生活。她的兒子呂永林在大學教創意寫作,兒媳芮東莉在一家出版社做編輯,兩人都有忙不完的工作,陪她的時間不多。離開廣袤的河套平原,突然縮進城市高層建筑的格子里,感覺像是懸在半空中,秦秀英覺得一點兒也不踏實。特別是白天,兒子兒媳都去上班,家里只有她一個人,日子里有太多空白。
老人大都喜歡回憶,秦秀英也不例外。只要兒子兒媳下班回來,她就逮住他們,訴說過往的歲月。面對母親重復的訴說,呂永林感到十分苦惱和擔心。他發現,很多次下班回家后,雖然天已經黑了,母親卻不開燈,一個人在沙發上靜靜地坐著。他明白,母親很難走進年輕人的生活,她每天重復地訴說過去,實際上是一種釋放壓力的方式。他不忍心看著母親整天沉浸在苦難的回憶中,私下跟妻子商量,決定給母親找點事做。
芮東莉當時正在做田野調查、自然筆記方面的工作,秦秀英自小生活在農村,對大自然、植物很熟悉,她便提議讓婆婆跟著自己做自然筆記,走出家門參加公益環保活動。就這樣,秦秀英成為兒媳婦的“徒弟”,開始跟“師父”一起,用手繪的方式給大自然里的花草樹木、魚鳥蟲蝶做記錄。
接著,夫妻倆又開始教母親識字、寫字、讀書、畫畫。秦秀英已經幾十年沒有握過筆了,一開始手是顫抖的,字總寫不規整。盡管起步困難,但夫妻倆沒有放棄,為使母親盡快適應角色,兩人進行了分工:呂永林負責教寫文章,芮東莉則教畫畫。在夫妻倆的耐心幫助下,秦秀英的識字量、畫畫水平有了較大進步,還學會了使用電腦,拼音打字、上網聊天都不在話下。芮東莉引導婆婆把記憶中家鄉的人和事物畫下來,并教她把在游玩時拍的照片輸入電腦保存,把好看的花草樹木照樣子畫下來,寫上日期、地點、天氣等相關情況。
有意思的是,在學習上,芮東莉把婆婆當真徒弟嚴格對待,給她布置的作業要求按時完成,隨時檢查。一個認真教,一個用心學,取得了不錯的效果。2011年11月,秦秀英畫的公園里的一群麻雀登上了上海《新聞晨報》的頭版,這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
在“師父”的盡心輔導下,秦秀英的圖文作品越攢越多,并得到了出版社的認可。2015年,應出版社的邀請,秦秀英跟兒子兒媳一起,將她幾年來的圖文進行整理,取名為《胡麻的天空》,交由出版社出版,作家劉震云為該書寫了序言。《胡麻的天空》以質樸精煉、圖文并茂的創作風格備受好評,被讀者稱為“發現母親”的書。
過往苦樂皆是歌
《胡麻的天空》出版后,看到母親的高興勁兒,兒子兒媳鼓勵她寫第二本書。寫什么呢?秦秀英心里沒底。于是,他們三人成立了“家庭寫作工坊”,一起討論和構思要寫的內容。
作為專門從事寫作教學的教授,呂永林建議母親寫自己熟悉的內容,這樣才會有話可說,也容易入手。秦秀英聽從兒子的建議,決定寫身邊的人,于是親人、鄰居、朋友均成為秦秀英敘寫的對象。在秦秀英的筆下,讀者知道她的父親是一個粉刷匠,愛聽戲、老實巴交;她的母親干活勤快、不記仇;鄉村獸醫鄔醫生醫術高超;等等。
或許由于人生經歷的原因,秦秀英的文字常常充滿對過去生活的“控訴”,顯得有些壓抑和沉重。兒子兒媳告訴她,文章應該有溫暖的鼓舞人心的東西,并積極引導她去捕捉人物開心快樂的時刻。在創作《我的四妹妹》時,秦秀英又走上了“訴苦”的老路。她的四妹是一個極具悲劇色彩的人物,年紀輕輕就患病早逝,寫作時,秦秀英幾度哽咽。
如何才能寫好這樣一個人物?晚飯后,他們把寫好的內容拿出來討論,對于如何寫出四姨的溫婉和美好,如何抓住造成她悲劇命運的原因,三個人各抒己見。在將近一個月的反復討論中,秦秀英改了又改,最后才定稿。
一天,秦秀英在回憶四妹的故事時說:“那么好的一個人,就像果子掉落在泥土里,悄無聲息地就沒了。”聽了母親的話,呂永林突然來了靈感。他想,能不能把果子和人對應起來?各種各樣的果子,幸運的可以長大、成熟,然后掉落,完成生命的輪回;不幸運的可能遭受風吹雨打或蟲蛀,中途夭折了。大家一聽,覺得這創意很棒。于是每篇文章前面,都附上了一幅植物畫,不同特點的植物,對應著秦秀英寫的不同品性的人,書名就叫《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當然,植物并不是主角,只是一個引子,引出秦秀英身邊那些或亡或續的人生故事。植物畫由芮東莉完成,呂永林則負責給畫題字和注釋。
2022年秋天,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時隔七年,秦秀英作為主創的第二本書《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正式出版。書中除了秦秀英的文章外,還收錄了兒子兒媳寫母親的文章。
生活的河在繼續
當初兒子兒媳教母親識字、畫畫的初衷是為了讓她快樂,至于寫成什么樣、畫得如何并不重要,但沒想到母親給了他們足夠的驚喜。讓芮東莉感受最深的是,通過寫作,她與婆婆的關系變得親密了。記得婆婆剛來的時候,她們在生活習慣、思維方式方面彼此不適應,婆媳之間曾有過不少摩擦。但自從收了婆婆這個“徒弟”后,在共同探討和創作的過程中,她們之間有了更深的了解。每當談起健康、生態、環保等話題,婆媳之間頗有些志同道合之感,關系也融洽了。呂永林的朋友說:“這對婆媳就像閨密一樣。”
當然,變化最大的還是秦秀英本人。學習寫作后,她的心思都放在怎么能多認幾個字,把畫畫得更好,說更標準的普通話等方面,以前不開心的事也不那么惦記了。拿到《胡麻的天空》的版稅時,秦秀英覺得難以置信,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靠寫字掙錢。之后,接受媒體采訪、分享邀約更是接連不斷,她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畫植物的時候,我常常想,該用哪種植物來對應婆婆呢?鄂爾多斯沙地里的藍刺頭,挺拔倔強,不開花則已,一朝綻放,就吐露出照耀大地的絕美幽藍。”在《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收錄的一篇文章里,芮東莉這樣寫道,字里行間飽含著對婆婆的敬佩。
從識字不多到能寫能畫,再到能用電腦打字、寫書,秦秀英的精神世界越來越豐富,人也越活越精神。這固然離不開兒子兒媳兩位“老師”的鼓勵幫助,更重要的是秦秀英骨子里那股堅韌頑強不服老的勁兒。
目前,秦秀英和芮東莉婆媳倆正在籌劃下一本書,書名暫定為《婆媳冤家》,兩人計劃把日常生活中的碰撞和趣事記錄下來,然后匯編成書。秦秀英已經完成了自己的部分,芮東莉還在努力創作中,“家庭寫作工坊”的故事還在繼續……
(摘自2023年第8期《莫愁·時代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