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15年,位于印度尼西亞的坦博拉火山爆發,大量火山灰和二氧化硫被噴入平流層,形成的氣溶膠幾乎籠罩了整個地球,太陽的熱量被遮蓋,即將為世界帶來一個陰冷昏暗的“無夏之年”。1816年,在淫雨霏霏、連月不停的日內瓦郊外,迷人的19歲少女瑪麗·雪萊(1797—1851)和她星光熠熠的朋友圈(包括男友雪萊和朋友拜倫)在度假別墅消磨這六月飛雪的詭異夏天,他們發起了一個輪流講鬼故事的游戲。時值驚悚神秘的哥特小說在歐洲盛行,但想象力奇崛的瑪麗在她的故事中加入了以電學和解剖學為背景的科學元素,創造出一個駭人的“科學怪人”。在雪萊的鼓勵下,瑪麗擴寫了這個故事,兩年后,文學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出版。1826年,這位“科幻小說之母”再次推出了一部令人不安的“末世預言”—《最后一人》,小說中大膽預言了21世紀瘟疫的蔓延和文明的終結,從而被認為是英文世界第一部啟示錄小說。
當瘟疫與災難日益成為形塑現實世界的重要因素,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讀瑪麗·雪萊,或反思科技飛躍對人類造成的可怕反噬,或探尋浪漫主義與政治理想的倫理邊界。盡管一生漂泊,且充滿丑聞、爭議、變故和心碎,但她那與時代背道而馳的叛逆和超凡野性踏碎了加諸女性身上的種種限制與刻板印象?,旣悺ぱ┤R的名字和作品從未湮沒于歷史塵埃,她給全球讀者帶來的戰栗、恐懼以及激動、啟發持續了兩個多世紀,至今仍余音不絕。
1797年,瑪麗出生在一個充斥著不體面蜚短流長和反傳統激情的家庭—她是英國激進政論家威廉·戈德溫和女權主義先鋒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婚前孕育的女兒。
威廉·戈德溫(1756—1836)來自英國一個中產階級家庭,青年時代曾接受過牧師培訓,但在大量閱讀盧梭、霍爾巴赫和伏爾泰的著作后,日益成為一名無神論者。1793年,他最知名的作品《政治正義論》出版。這是一部批判歐洲封建專制制度,倡導用理性政治與“天賦人權”的公正原則改造人類社會的作品,為他帶來了顯赫名聲與諸多堅定追隨者,同時也飽受爭議與批評。
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1759—1797)出生于一個農場主貴族家庭,她在家中七個孩子里排行第二。幼年時,其父常常酗酒并毆打妻子,最終由于投資失敗揮霍掉了家中全部財產。19歲的沃斯通克拉夫特離家謀職,做過家庭教師、開辦過學校,1787年,她大膽搬到倫敦,以寫作為生。這是極其勇敢的舉動,因為當時很少有女人能夠依靠寫作實現經濟獨立。當發現翻譯獲得的收入更高也更穩定時,她努力精修法語,并學習了德語和意大利語。法國大革命期間,沃斯通克拉夫特離開英國趕赴法國,親眼見證了這場政治動蕩,她不僅與革命的主要成員成為朋友,還廣泛參與沙龍,積極進行政治觀點討論。1792年,法國宣布成立資產階級共和國(即法蘭西第一共和國),同年,沃斯通克拉夫特出版了她的女性主義經典文獻《女權辯護—關于政治與道德問題的批評》。書中,她抨擊把婦女保持在“無知和奴隸式依附”中的教育限制,尤其反感婦女自甘沉淪于依附男性的狀態,認為男性與女性的權利是同一的,要獲得社會平等,必須消滅教會和革除君主專制。這些觀念不僅在當時稱得上驚世駭俗,即使到了今天,依然具有前衛的革命性。
1796年,志同道合的戈德溫和沃斯通克拉夫特由朋友發展為浪漫關系,但激進觀念讓他們并無結婚的打算,而是各自保持獨身。直到1797年3月,沃斯通克拉夫特發現自己已懷有身孕,為了使孩子取得合法身份,這對戀人秘密結為夫婦?;楹?,他們依然不想保持傳統的夫妻相處模式,兩人住在相鄰的房子,這樣既可以離得很近,又能保持獨立的生活。1797年8月30日,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誕下一個女嬰,也取名為瑪麗,但僅僅10天后,這位母親就因產褥熱離世。

在瑪麗·雪萊的成長過程中,她始終崇拜著雖在記憶中缺席,但在想象中搭建出的母親形象:“對于我母親的記憶一直是我生命中的驕傲和快樂。她偉大的靈魂和我父親的聰明才智永遠提醒我,我的主要優勢始終來自周圍這些美好人物的榮耀,以及我對這些將自己奉獻給公共利益的人們的熱烈欽佩?!备甑聹赝ㄟ^亡妻墓碑上的字母教會瑪麗讀寫自己的名字,一旦能夠閱讀,戈德溫就竭盡所能鼓勵女兒接受除了針線活、藝術和音樂等“女性課程”之外的多樣性教育。家中內容廣泛的個人圖書館和高質量的機智問答不斷訓練著瑪麗的頭腦,使她終其一生都是一位饑渴的讀者,有時甚至每天閱讀16小時。
雖然身處于能夠激發智力的環境,但這卻并不是一個溫馨幸福的家?,旣惻c繼母關系緊張,持續壓迫的家庭氛圍讓14歲的瑪麗孤身出走蘇格蘭,在令人望而生畏的冒險中,瑪麗開始了想象力的自由馳騁。作為19世紀最具代表性的女性“壯游者”之一,她大膽將自己旅行中收集到的各種光怪陸離的素材縫合在一起,她遇到的人、做過的夢和讀過的書,都將共同塑造她作品中的豪邁風格。她一定見過從鄧迪碼頭航向北極捕鯨的船只,于是,“探索遙遠的土地”成了《弗蘭肯斯坦》中的一個突出主題,小說敘述者“沃爾頓船長”那“探索日久恒暉之地”的征服欲躍然紙面。
1814年,著名浪漫主義詩人珀西·雪萊在對戈德溫府的頻繁拜訪中認識了17歲的瑪麗,這個常在母親墓碑前忘情閱讀的女孩讓珀西·雪萊一見傾情。瑪麗的智慧和美麗同樣耀眼,據瑪麗異父異母的繼妹克萊爾(她是瑪麗的崇拜者)的描述,“瑪麗的秀發是亞麻色的,在落日余暉的照耀下,像秋天的植被一樣美麗。她的秀發披散在臉龐四周,像薄紗制成的波浪,令人神搖目奪,我見猶憐”,而雪萊則形容她“具有不可抵御的野性與崇高”,“是我見過的所有年輕女孩中最好的學者”。
雪萊已婚者的身份和兩人私定終身的戀情在倫敦的知識分子社交圈釀成了一樁丑聞,戈德溫以強硬手段嘗試讓兩人分手,但他們熱烈地宣稱忠實于彼此,甚至連手槍都曾成為這段狂亂戀情的見證。1814年7月28日的凌晨,雪萊不惜拋妻棄子,與瑪麗私奔,他們穿越風暴席卷的海峽,乘船抵達法國加來,開啟了余生都再也未曾安穩下來的流浪。瑪麗作為兩個叛逆者的女兒,最終也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叛逆者,她甚至比她的父母走得更遠。
瑪麗、克萊爾與珀西·雪萊形成了一個備受爭議的三人小團體,共同踏上了歐洲流亡之旅。他們途經飽受戰爭摧殘的法國,又去了瑞士、德國與荷蘭,見證了隨著復辟即將來臨而改變歐陸命運的關鍵歷史時刻,也把旅行的新奇和興奮轉化成了一種舒闊、豪邁的浪漫主義凝思?,旣惡顽晡鳌ぱ┤R兩人還合寫了一本記錄這段歐洲行旅的“簡單小書”—《六周旅行記》。十二年后,瑪麗憶及這次旅行:“我們滿懷好奇心地看著每一個地方,還聽見小男孩對小女孩說法語:這就像是扮演一部小說,是浪漫傳奇的化身?!?/p>
歐洲之行雖然短暫,卻使她從此成為一位好奇、獨到、有自主判斷的旅行者,她一生熱愛游歷,留下了許多廣博多聞、情感豐沛、見解獨到的文字。她身體力行挑戰著時代的偏見—女性只習慣于從自家花園的綠脊上觀察世界,而不可能如男性一樣,擁有從高聳山地上眺望那般廣闊、遼遠的視野。

然而這段為了逃離而進行的旅程遠非輕松愜意的田園牧歌。由于旅資拮據,他們一路變賣個人物品,大部分行程都靠租用騾子或徒步,也習慣了在骯臟簡陋的旅店中和衣而眠。1814年9月,當雪萊一行幾乎身無分文地返回英國時,已狼狽到要從被他拋棄了的妻子那里乞來資費償還租用馬車的費用。同時,雪萊的父親蒂莫西·雪萊爵士依然無法原諒兒子的叛逆行為,徹底切斷了對他的資助?,旣惖母赣H戈德溫態度更加決絕,他與兩個女兒超過兩年毫無接觸,甚至禁止她們的兄弟姐妹前去探視。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數次搬家躲避債主,作為狂熱科學愛好者的雪萊甚至當掉了珍貴的顯微鏡來買食物。1815年2月,瑪麗早產兩個月誕下一名女嬰,但房東太太懷著對私生子的偏見,對她的租客甚不友好,雪萊決定帶著新生兒再次搬家,在手忙腳亂的狼狽遷徙中,嬰兒夭折了。年輕的瑪麗第一次親身經歷喪子之痛,在給朋友的信中,她寫道:“我的孩子死了。你能盡快過來看我嗎?因為我再也不是母親了,我現在只是瑪麗?!?/p>
盡管她被后世稱為“具象化了的英國浪漫主義運動”,但浪漫主義的踐行者卻并不總是過著浪漫的生活。瑪麗和珀西·雪萊個性中叛逆、超然的一面也從未消解過他們對自身的反省與探索。身負母職的瑪麗背負了更多雪萊難以體察的苦楚,在此后東奔西走、難以為繼的流亡生活中,她又先后經歷過兩次年幼子女的夭亡與一次兇險的流產。喪子之痛為她的“母親”身份烙下了無與倫比的堅忍與毅力,不斷遷徙的流浪生活則為她的“作家”身份注入了對樸素生活和高貴思考的信念、對唯理性主義的擔憂以及對人類的普遍同情。

敏感、活躍,加之對思考的熱忱,使瑪麗不甘于僅僅充當“雪萊的女伴”這類附屬身份,她始終是雪萊創作的深度參與者和重要詮釋者。當瑪麗開啟自己的獨立創作時,她也在不斷重申著浪漫主義運動的響亮宣言:客觀世界中的具體情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體意境中的印象、感覺、情感和記憶,要不惜一切,甚至采取極端方式來反對權威,反抗一個機械、全能、理性的世界。
熬過了痛苦、離喪的一年,1816年,瑪麗和珀西再次遠游歐洲,目的地之一就是瑞士的日內瓦。他們的同行者中還加入了一位聲名顯赫的人物—著名詩人拜倫(此時克萊爾已成為拜倫的情婦)。雖然圍繞這個團體一時流言四起,有人甚至稱其為“亂倫同盟”,但西方文學史上最著名的集會之一即將發生。
回想這段經歷,瑪麗認為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我們常常坐在一起聊天直到天亮,從來不會缺少話題?!闭勗挼闹黝}相當廣泛,從文學創作到哲學理論,從臨床醫學到新興科學,這些深夜討論為《弗蘭肯斯坦》的誕生提供了知識基礎。
瑞士是受坦博拉火山爆發影響最嚴重的歐洲國家之一,惡劣天氣讓這些夜談往往伴隨著窗外的電閃雷鳴,農業歉收導致的饑荒慘狀疊加進因遭故國與家族放逐所引發的鄉愁中,使瑪麗和珀西·雪萊開始熱情響應拜倫的提議:“我們每人來寫一個靈異故事。”
盡管這場“想象力挑戰賽”的參與者包括了兩位當時最負盛名的作家,但瑪麗的故事卻是其中唯一完成并茁壯成長的作品。《弗蘭肯斯坦》的副標題是“現代普羅米修斯”,這則古希臘神話中的反抗意識深受浪漫主義作家們的推崇?,旣惖哪赣H沃斯通克拉夫特認為,普羅米修斯的傳說是革命婦女尋求擺脫貴族和宗教權威的重要激勵,雪萊和拜倫也都在各自的戲劇與詩歌中詮釋過對普羅米修斯的理解:如何在精神流放中守住對創造以及自由的熱情。
這一年的年末對瑪麗和雪萊而言格外晦暗憂慮:克萊爾依然是兩人生活的重負與麻煩;瑪麗的父親不僅依然拒絕與女兒溝通,還不斷纏著雪萊要錢;瑪麗同母異父的姐姐范妮(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與美國冒險家吉爾·伯特于1794年生育的女兒)和與雪萊分居的妻子哈麗特都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生命。為了爭奪雪萊子女的監護權,瑪麗和珀西·雪萊于1816年12月結婚,但兩人的聲譽依然糟糕,新婚夫婦也幾乎沒有向任何人提到婚禮的事,在瑪麗看來,這件事微不足道,她甚至在日記中寫錯了婚禮的日期。
1817年,瑪麗幾乎每天都在寫作,她不斷打磨自己的作品,使之與同時代那些以“超自然”或“幽靈”為賣點的哥特恐怖故事區別開來。雪萊曾經做過的電學實驗和“日內瓦夜談”中提到過的解剖學都給了瑪麗靈感,最終《弗蘭肯斯坦》以一種全新的作品形式問世—因為融入了當代科學探索與進步的元素而成為一部科幻小說。此外,拋開題材與故事的獨特性,瑪麗對于大時代狂飆突進的冷眼旁觀,對于孤獨的理解、脆弱的寬容,以及對愛和陪伴的執念,也使《弗蘭肯斯坦》在陰風陣陣的怪誕審美下發散出一縷柔和的浪漫主義光輝,成為兼具詩性與激情的獨特作品。

雪萊對瑪麗的創作始終非常支持,不但積極鼓勵、參與修訂,還為《弗蘭肯斯坦》寫了序言。出版前雖屢次碰壁,但雪萊依然努力為妻子爭取到了好的簽約條件。1818年3月,《弗蘭肯斯坦》匿名出版,它的初代讀者大約很難想象,這部兼具前衛和恐怖的奇特作品,竟然出自一位年輕魅力女性的筆端。
作為一種文學題材的首創人,瑪麗的作品甚至比作家本人更具知名度。盡管首印數只有500冊,但憑借宏闊的想象力和勇敢的反抗精神,《弗蘭肯斯坦》經受住了時間與空間的雙重考驗,穩步在公眾視野和大眾文化中扎根成長。自問世至今,《弗蘭肯斯坦》為各個時代的藝術創作及科學研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它被無數次改編成衍生小說、電影、舞臺劇,甚至芭蕾舞劇,一代代創作者和演繹者都在這迷人怪物身上傾注并延展著自己的思考和理解。居廟堂之高的英國政客曾引用“怪物”發表政論;處江湖之遠的美國喜劇人在熱播劇《生活大爆炸》中,借科學宅男之口為它進行普及;盡管“弗蘭肯斯坦”早已成為“危險科學”的代名詞,但心臟起搏器的發明者厄爾·巴肯坦言自己曾受到過1931年同名電影的啟發;“機器人三定律”的提出者阿西莫夫將人造生命體的身份認同之爭概括為“弗蘭肯斯坦情結”……
《弗蘭肯斯坦》出版當日,雪萊一行八人(包括雪萊夫婦與兩個孩子、克萊爾以及她和拜倫的女兒、一名仆人和一名保姆)再次離開英國。雪萊夫婦的財務狀況依然很糟,隨著家庭成員的不斷增多,負擔沉重,到國外去,生活的成本會低廉些。離開時他們中無人料到,一行人里最終只有兩個回到了故國。

意大利被設定為這趟自愿流亡的終點。最初,他們輾轉于托斯卡納沿海和毗鄰的內陸地區,尋覓既有益于身體健康,同時又房價低廉的落腳點,不斷的遷徙與其說是游覽,更像是不得安寧的搬家。長期旅行時常讓瑪麗精疲力竭,雪萊對待孩子的疏忽大意和漠不關心也讓她深陷絕望,在艱辛跋涉和無止境的趕路中,這對夫婦再次失去了他們的一雙兒女。
這一時期瑪麗留下的文字資料寥寥,從幼女夭折至第二年春天,只有一封完整的信件留存,日記也異常簡潔,在失去孩子的第二天,瑪麗寫道:“這是一部記載不幸的日記。”她在逐漸接受和雪萊關系中更加現實、冷酷的一面,以及由此產生的種種桎梏。
雖然孤獨和無助是瑪麗余生常常面對的主題,但她從未喪失過那份“任由人評說”的灑脫,并獨自尋覓著解脫之道。1819年,還在為失去的孩子哀悼的瑪麗埋頭創作出一部自傳體小說《瑪蒂爾達》,她坦率地將悲劇與丑聞訴諸筆端,由于內容太具爭議性,后來瑪麗的父親拒絕為女兒安排出版。這年年底,瑪麗和雪萊的第四個孩子珀西降生,為瑪麗帶來些許安慰。1820年,在進行了大量研究后,她嘗試寫出了以前從未涉獵過的題材—歷史小說《瓦爾帕加》。寫作之于她不再只是筆墨游戲或靈感的興之所至,而日益成為她精神獨立的支撐和對生活重壓的強勁反抗。

1822年,雪萊在意大利意外溺亡,只有25歲的瑪麗從此步入人生后半程的與命運抗爭之路。1823年,瑪麗帶著她與雪萊唯一存活的兒子珀西回到倫敦,她的父親戈德溫無法在經濟上支持她,公公蒂莫西·雪萊則更為冷淡,每年僅提供一筆100英鎊的貸款作為孫子的撫養費,并附加有“將來小珀西繼承雪萊家族的家產時,這筆貸款將被扣除,用于清償雪萊生前的債務”“禁止瑪麗出版亡夫雪萊的傳記”,以及“必須長期留居英國”等苛刻條款。
雪萊的自由不羈曾經深深吸引過瑪麗,也成為過她疲憊和痛苦的來源。1815年到1822年間,瑪麗的書信就不斷表達過她對于這段感情的苦惱、憤怒或沮喪,以及她對雪萊的依賴、焦慮、失望與期待。她反復墜入痛苦境地,又再次學習獨立處理家庭和經濟上的困境,正如她所寫:“我可以,也愿意孤獨地生活。我可以獨立于他人的意見行事?!?/p>
雪萊離世后,她始終筆耕不輟,從未考慮過選擇再婚這種較為容易的維生方式,而是堅持靠工作養活自己和兒子:她為《威斯敏斯特評論》和年刊《紀念品》撰寫文章和隨筆;1826年,末世小說《最后一人》出版,書中人物仍有雪萊的影子;1830年《珀金·沃貝克的財富》出版;1835年《洛多雷》出版;1837年《福克納》出版;1844年,重游歐洲的游記《德國、意大利漫行記》出版。雖然這些作品無一達到《弗蘭肯斯坦》的高度,但毫無疑問,文學創作幫她熬過了一段又一段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1831年,《弗蘭肯斯坦》被列入“英語經典小說集”叢書,這次再版的印數達到了3500本,瑪麗進行了大量重寫與修訂,不僅得以署名發行,而且得到了比1818年初版更加積極正面的評論。瑪麗的經濟狀況得到了緩解,但還遠稱不上富裕,她冒失、慷慨,依然住著廉價的房子,過著節衣縮食的生活。她的錢通?;ㄔ诹思胰嘶蚺笥焉砩?,1836年父親戈德溫去世后,瑪麗仍在努力工作資助繼母,盡管她們一輩子都互有敵意。
1839年,瑪麗不顧蒂莫西·雪萊的強烈反對,堅持出版了一本雪萊的詩歌集,為了避免觸犯出版雪萊傳記的禁令,她用長長的注釋說明為雪萊的生平細節和創作背景提供了大量珍貴的一手資料。拜倫去世時,許多傳記作者同樣希望得到她對這位偉大詩人的個人回憶,瑪麗毫不吝惜地提供了許多素材,卻堅持對自己的貢獻分文不取。
1851年2月1日,瑪麗因罹患腦癌離世,存年54歲,她被葬在伯恩茅斯的圣彼得教堂墓地。當倫敦圣潘克拉斯火車站的建設影響到瑪麗父親和母親的墓地時,他們的遺體被遷葬到了一處。經歷了一生的顛沛動蕩,“自愿流亡者”瑪麗·雪萊如今安息在父母中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