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下”與“付下”

乍看“逼下”與“付下”，有些不解其意。其實，這源自《韓非子·外儲說左下》中的兩段述事和言論。

一是“孫叔敖相楚，棧車牝馬，糲餅菜羹，枯魚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饑色，則良大夫也。其儉逼下”。

講的是孫叔敖在擔任楚國國相時，出門坐的是普通車子；平時吃的是粗飯、菜羹和干魚這樣的膳食；冬天穿羊皮衣，夏天穿葛布衣，平時常面帶饑色。看來孫叔敖確實是位良大夫。但由于他的過于節儉，卻給廣大下層官員帶來無形的壓力。因為，堂堂宰相如此節儉，作為下屬恐怕只能更節儉才行，這豈不是“難為”下屬嗎？

另一是孟獻伯被封為魯國上卿之后，叔向前去祝賀，見孟獻伯的家門外僅有一輛馬車，且還不用谷子喂馬。于是叔向便問孟獻伯：“按規定您家可以配兩套馬兩輛車，為什么您沒有呢？”孟獻伯說：“我看到國人面有饑色，所以才不用谷子喂馬；看到頭發斑白的老人大多步行，所以我也不再用兩輛馬車出行了。”聽孟獻伯這樣說后，叔向不由敬佩說道：“我本來是想前來祝賀您封為上卿的，現在看來，當要祝賀您的節儉了。”

叔向出來，將此事告訴苗賁皇：“請幫助我去贊譽孟獻伯的節儉吧?！比欢缳S皇卻對此不以為然，說道：“他這種行為又有什么好贊譽的呢？官員的爵祿與相關配套裝飾，那都是用來標明功勞大小、區別賢和不賢的。正如我們晉國的傳統禮法是，上大夫擁有兩輛車兩套馬；中大夫擁有兩輛車一套馬；下大夫只擁有一套馬，以此區分等級和責任。上卿一定要掌管軍事，因而要修整車馬，訓練步卒、戰車，以便準備打仗之用，國家有難時就可以用來防備意外，國家太平時則可以供朝事使用。然而現在，孟獻伯的做法，無異于擾亂晉國的政事秩序，缺乏預防不測的準備，僅僅只是用來成就自己的節操，用來光耀私人的名聲……孟獻伯如此節儉，有什么稱道之處？又祝賀他什么呢？”正如苗賁皇評價孟獻伯的一句話：“是出主之爵祿以付下也?！彼J為這是孟獻伯棄置君主的爵位俸祿來取悅百姓。

孫叔敖的“逼下”之儉與孟獻伯“付下”之儉，看似都為了“下”，但卻有著本質之別。“逼下”之“下”指的是下屬官吏，依然是體制內的公職人員；而“付下”之“下”更側重的是平民百姓，底層群眾是也。孫叔敖的“逼下”之儉，在于以粗茶淡飯、節衣簡行來廉潔自律，儉于養德修身，教育引導下屬公職人員不得窮奢極欲、貪圖安逸，防范走向搜刮民脂民膏、魚肉百姓的另一面，可謂做了一個“良大夫”的示范表率。如此“逼下”之儉，興許讓公職人員壓抑了炫耀顯擺的虛榮，缺少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但可以體貼百姓之苦，多一些“有鹽同咸、無鹽同淡”的共情，屁股多坐在百姓一邊多辦實事，對百姓何嘗不是件好事呢？事實上，孫叔敖“逼下”之儉并非熱衷聲名的虛譽，他輔佐楚莊王施教導民，主張以民為本，寬刑緩政，發展經濟，農商并舉，政績赫然。也因出色的治水、治國和軍事才能，幫助楚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

而孟獻伯的“付下”之儉興許也是律己修身，并沒有對自己的做法給“國之大者”帶來如何影響考慮太多，但在當時晉楚爭霸的戰亂紛爭年代，一味地“付下”之儉無益于迎敵備戰，事實上造成了“亂晉國之政，乏不虞之備”的隱患，因此并非值得稱道的事。

日常生活中，大多數人往往看到的是事物的表象，被感性的情緒所左右，缺乏深層次的洞察和理性分析，極易被假象所蒙蔽，從而做出偏離事實的判斷。以絮私名的“付下”之儉，看似清正廉潔，卻多是懷了私心雜念，披了形式主義的馬甲，無異于沽名釣譽的作秀，這種古今皆有之的觀照，不僅虛工偽事，而且誤國誤民，是需要亮一雙慧眼，多一分警惕，防止以私誤公、以虛掩實的貽害。

（作者單位系浙江省嘉興市國資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