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舊夢（三）

（一）

1947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后的第2年，物理學家尼爾斯·亨利克·戴維·波爾因為在量子物理上的突出貢獻，被丹麥國王授予“大象勛章”。

按照慣例，勛章上可以鐫刻受獎人的“族徽”。波爾設計的族徽格外特別，上半部分用拉丁文寫著他最得意的理論：CONTRARIA SUNT COMPLEMENTA（對立即互補）；下半部分，是一個圓被曲線分為紅黑兩半，紅色中有一個黑點，黑色中有一個紅點。遠遠看上去，猶如兩條魚沿順時針糾纏在一起。

“這是中國的太極。”波爾解釋，“我曾經(jīng)在1937年受邀訪問中國。在金陵這座美麗的城市，我遇到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子，這是她告訴我的。

“這個女孩子叫春秀，意思是美麗的春天。那是發(fā)生在四月的事情……”

（二）

春秀抬起頭，看到很多高大的梧桐樹。

據(jù)說，這些梧桐樹是8年前為迎接孫中山的靈柩種下的，一共2萬多棵。當年的小樹如今長得郁郁蔥蔥，成為金陵最美的風景線。

不過，那是秋天的時候。現(xiàn)在是春天，梧桐樹只長出了豆丁大小的碧綠新芽。因此，春秀的視線才能不受阻擋，直接看到隨園賓館的后墻。

隨園賓館地處寧海路，是一棟5層樓高的紅色洋房。春秀站在它的后街位置，能看到紅色磚墻上一排排黑色的玻璃窗。

沒有一扇窗戶是打開的，那個男孩欺騙了她。

3個月前，春秀在一本日記上記錄自己遇到的兩宗謎案。在她的字跡后面，憑空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的字跡。對方告知春秀，他來自86年后，名為秋生。他不僅可以看到春秀寫下的文字，還能在日記的空白處和春秀隔空交流。

他通過春秀的描述，很快破解了那兩宗謎案。事后，春秀向爺爺求證，發(fā)現(xiàn)秋生的確還原了真相。春秀覺得不可思議：為什么相隔86年的兩人，能通過一本日記交流？這一定是高明的魔術，或者是江湖術士的障眼法。

尤其，那個男孩還預言，金陵將在今年年底發(fā)生可怕的事情——很多人會死去。

春秀希望秋生能證明他來自未來。于是，秋生通過日記指引春秀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個地方。他說在他收集的舊報紙上，曾刊登了一條奇怪的新聞：從天而降的紙幣讓人喜出望外！紛紛揚揚的紙幣雨為何從窗戶落下？

在這個時間和地點，天上真會掉錢嗎？春秀仔細觀察周圍，可這里只有隨園賓館一棟建筑，而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

“Excuse me？你……好？”

奇怪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春秀嚇了一跳，她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高高壯壯的外國男人，大約50多歲，穿著筆挺的風衣，頭發(fā)后梳。

他好奇地抬頭看天空，用英語詢問道：“空中有什么？我看你觀察了很久。”

這幾年，外國人在金陵越來越常見，春秀也或多或少學了一些英語。她結結巴巴地向陌生人解釋自己來到這里的原因。奇怪的是，對方對天上掉錢這件事并不感興趣，只是一個勁地追問春秀和秋生的超時空交流。

外國人介紹道，他是來中國訪問的科學家，名叫波爾。他就住在隨園賓館，出來散步時看到了春秀。

“超越時空的糾纏，這不可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他自言自語，“畢竟，20年前我也想不到氫原子的電子軌道是一圈一圈離散的。

“我的老對手愛因斯坦曾說過，光速是世界上最快的速度。因為不可能超越光速，所以不可能有時間機器。”波爾搖搖頭，“或許他說錯了，畢竟他在量子力學上錯了很多次。”

“你的意思是，天上真的會掉錢？”春秀問道。

“我不清楚。”波爾聳聳肩，“幾十年了，我們科學家說了太多這樣的話。”

他彎下腰，微笑著對春秀說：“一切皆有可能，無論你愿不愿意。”

“啪！”巨大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有什么東西墜落了！有液體滴濺到春秀的臉上，她用手一摸，滿手通紅——是鐵銹味的鮮血！

波爾擋在春秀的面前，希望她不要看到面前的情景。

但春秀還是看到了這個高空墜落的人，他一動不動，手腳以詭異的形式扭曲，胸口有白色的骨頭刺出。這時，春秀感覺有什么東西落在頭上。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是一張紙幣。春秀抬頭望去，天空中紛紛揚揚下起了紙幣雨，猶如一夜入冬，梧桐葉落。

來自未來的男孩秋生，預言成真了。

（三）

紙幣從天空飄落，理所當然地引發(fā)了混亂。路人擠進小巷，有人伏地抓錢，有人迎風奔跑。

波爾拉著愣住的春秀迅速離開了：“你的臉上和衣服上都沾著血，去我的房間擦干凈吧。”

波爾住在隨園賓館的一樓，正對著剛才慘案發(fā)生的地點。隔著窗戶望去，數(shù)十個路人齊刷刷地抬頭看著天空，期待下一場紙幣雨的到來。而搶到錢的人紛紛開溜，以防失主索要。地上的尸體不知被誰蓋上了一張被單，但鮮血仍然從被單下滲了出來。

春秀渾身發(fā)抖，波爾卻陷入了沉思。

“死者和紙幣掉下來后，我曾抬頭查看所有的窗戶，只有5樓的一扇窗戶有打開過的嫌疑。但……這個人不可能從那里掉下來。”

原來，波爾在剛才進行了一個大概的計算：隨園賓館的層高約5米，5樓的窗戶離地面約21米。重物從這樣的高度自由下落，如果忽略空氣阻力，是做初速度為0的加速運動，而加速度就是重力加速度。

他在心里進行了初算，整個下落過程約2秒。

“春秀，你幫幫我。”波爾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幣——他剛才也趁亂撿了一張。

這張紙幣面額100元，波爾伸出手，從大約2.5米的高度放下紙幣，讓春秀用客房中的座鐘計時。由于空氣阻力，紙幣在空中左飄一下，右晃一下，花了2至3秒的時間才落地。波爾驗證了好幾次，最后得到了2.5秒的平均值。

“由于空氣阻力占主導，紙幣的下落速度大概是每秒1米。”

春秀迅速接道：“如果是從5樓落下，落地花費的時間是21秒。”

“對！死者和紙幣落地的時間差值應該是19秒。但當時，我利用自己的脈搏次數(shù)，做了簡單的時間記錄。從死者落地到第一張紙幣落地，時間的差值將近30秒！”波爾感到不可思議，“這意味著，死者是從高于5樓的地方掉落。”

這是一個運動問題。一個做勻加速運動，加速度為10米每秒平方。另一個做勻速運動，速度約為每秒1米。兩者同時出發(fā)，到達終點的時間差約為40秒。請問，兩者經(jīng)過的路程為多少？

春秀學習的數(shù)學知識不足以解決這個問題，但她估計答案可能大于等于40米。

“這個高度應該是43米左右。”波爾得出大致數(shù)字，和春秀估算的差不多。

死者是從高于40米的地方掉落的！這也能解釋，為什么他落地時四肢扭曲。那種骨骼斷裂的狀況，只有從比5樓更高的地點墜落才會出現(xiàn)。春秀的父親從事醫(yī)療器械，為軍隊和醫(yī)院服務。因此，春秀也了解部分法醫(yī)知識。

可隨園賓館只有5層樓高，最高30米，附近也沒有更高的建筑。難道死者和紙幣都是從40米的高空憑空出現(xiàn)的？

春秀和波爾面面相覷。

（四）

春秀打開日記本，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遇到難題隨時問秋生的習慣。

雖然是下午4點，應該是秋生上課的時間，但秋生的字仍然迅速出現(xiàn)在日記本上：“我收集的舊報紙中沒有提到有人墜落！”

當時的報紙只記錄了紙幣飄落的消息。

“有人墜落而死”這一個細節(jié)，如果不是當時的報紙有意隱瞞，就是過去的歷史被改變了。

報紙的后續(xù)報道中，提到紙幣雨的真相：某銀行的一名出納員監(jiān)守自盜，攜巨款潛逃，暫時藏身于隨園賓館。因為發(fā)現(xiàn)有警方追蹤，他從5樓的窗口灑下部分鈔票，從而引發(fā)混亂，趁機逃走，后來不知所終。

波爾詳細描述了墜落之人的外貌：寬眼微須，臉部的右側有一個胎記。秋生與報紙的報道對照，墜落之人就是在逃的出納員。

“原來，歷史是可以改變的！”秋生的筆跡開始顫抖。他激動地猜測，這是不是證明過去與未來密不可分、相互影響？

秋生根據(jù)過去的新聞，建議春秀在特定時間出現(xiàn)在特定地點。可這個來自未來的舉動，導致過去的某些細節(jié)發(fā)生了變化，從而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我重新搜索了關于這件事的報道，內容果然變了！隨著紙幣雨的出現(xiàn)，有一個人墜落！”秋生在日記中寫道，“過去改變了，我們的未來也會對應改變。太好了！”

春秀有點暈，但科學家波爾很快反應過來——這就是太極！

波爾來金陵之前，也訪問過其他城市。當時，一位叫束星北的中國理論物理學家在閑聊之際向他介紹了中國文化中“太極”的概念。

太極，是闡明宇宙從無極而太極，以至萬物化生的過程。太極，即為天地未開、混沌未分陰陽之前的狀態(tài)。《易傳》有云：“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陰陽魚，則是指太極圖中間的部分，黑白兩魚相擁，黑魚中有白點，白魚中有黑點，意思是“陰生陽，陽生陰”。

波爾興奮道：“這種未來改變過去，過去影響未來，生生不息、循環(huán)不止的現(xiàn)象，不正是太極圖嗎？這和我正在研究的量子力學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新聞里提到，嫌疑人住在賓館的5樓。既然我們沒有辦法弄清楚死者和紙幣從40米的高空憑空墜落的謎題，不如去那個房間找找線索？”

春秀苦著臉：“你怎么這么輕易就相信秋生的信息來自未來？”

“那你相信一名職業(yè)足球運動員能得到科學界的最高獎項嗎？”波爾做了個鬼臉，從懷中掏出一個金質的獎牌，正面是一個老頭的側身像，“1922年，我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時，新聞就是這么報道我的。”

警方隨時都有可能找到死者的房間，波爾急著要搶先去。

春秀突然拉住了他的風衣。對方的話，讓她心生感觸：“如果運動員能成為科學家，我一個女孩……”

她咬著嘴唇，終于說出了心底長久的愿望：“如果我很努力很努力，在未來的某天，我能成就一番事業(yè)嗎？”

“當然可以。”波爾蹲下身來，正視著春秀稚氣尚存的面容，“你一定可以。到那時，我會再來中國看你！”

（下期精彩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