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新

名字帶“hui”“fei”的，一般用“輝”“暉”“飛”等字，有光輝、光明、飛黃騰達之意。記者揮新的“揮”讓我疑惑。采訪時，他告訴我：是策馬揮鞭，馳騁新途的意思。

一

1982年，揮新出生于湖南省邵陽市城步苗族自治縣山區(qū)一個貧窮的苗族人家。16歲初中畢業(yè)后揮新原本想上高中、考大學，但傳言當年報考中等師范學校（簡稱中師）可以獲得分配工作的機會。想到三年后能夠當教師、拿國家工資，可以減輕父母負擔，揮新二話不說選擇了報考中師。沒想到入讀不到三個月，中等師范學校就發(fā)出通知：本屆起學生不再安排工作。這如晴天霹靂，讓該屆學生尤其是揮新大失所望。

奔著分配工作而來，最終不僅不包分配，還得每年交8000元建校費。揮新心里難受，父母安慰他：“好好讀，安心讀，讀了書總歸好。”就這樣，揮新讀三年中師的時間，讓原本貧困的家里欠債20000多元。2001年暑假，中師畢業(yè)的揮新一天都沒在家停留，拽著村里的老鄉(xiāng)來到廣東虎門，一心想“趕快賺錢”。

二十一世紀初，珠三角人才緊缺，很多工廠急需有文化的員工進廠從事管理工作、制定廠紀廠規(guī)，揮新中師畢業(yè)，當時的中師文憑算不錯了。但找工作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適合自己的工作不是想要就馬上有。因為急于上班賺錢，揮新倉促進了虎門一家玩具廠，成為一名流水線工人，時薪1.44元，每天從早上7點半上班到晚上10點半，中晚飯各用餐半小時。

“流水工沒自我，上廁所要憋，要向組長匯報，時間按秒來計算，不能延時，超時要扣工資。”揮新和一批讀書少甚至沒讀過書的工人在一條生產(chǎn)線上流水作業(yè)，“我是農(nóng)民的孩子，我不怕苦，也不嫌棄工種，但我確實因為流水工而尷尬過。”

原來，有一次，前一工序的工友拉肚子，接二連三跑廁所，揮新得把工友和自己的工序一齊完成。剛開始揮新還能應(yīng)付，時間久了揮新也尿急，可是工友還沒回來。為了工友不被罰，揮新只好憋著，實在憋不住了也往廁所跑。結(jié)果，兩個工序的產(chǎn)品堆成了山……挨批評和罰款是必然的，但流水線的插曲也讓揮新清醒：“不能一直干流水工，得回家教書，當人民教師。”

2001年9月，揮新回到老家，幸運地成了當?shù)卮逍〉恼Z文代課教師。當家鄉(xiāng)的代課教師，一年工資不到2000元，但揮新很開心，心里也有了打算：要認真教書、真誠育人，讓所教班級成績優(yōu)秀，自己爭取早日脫掉代課的“帽子”。

二

人生在世，變化總比計劃快。2002年9月，母親病了，揮新要帶母親上醫(yī)院，母親不同意，怕浪費錢。“靠那么點代課工資，猴年馬月才能還清欠款，又如何孝敬辛勞的父母？”9月底，代課一年的揮新離開家鄉(xiāng)，來了廣州，他心想：“廣州工廠多，工人多，打工一族的孩子多，學校也多，公立學校的教師當不上，私立學校應(yīng)該有機會。”

“平時多練多學，多個技能有好處。”起初揮新想當語文教師，但學校一般在新學期開學前就完成招聘工作了，開學后才來應(yīng)聘，的確不好找工作。揮新算走運的，來廣州沒幾天，在《廣州日報》的求職廣場欄目看到海珠區(qū)一所民辦學校招美術(shù)教師。原來，該校美術(shù)教師家里有急事辭職了。揮新從小喜歡畫畫，三年中師，他有空就外出寫生，積累了深厚的色彩知識和繪畫水平。應(yīng)聘現(xiàn)場，揮新一揮而就，一幅山水畫就畫好了，他也順理成章成了該校的美術(shù)教師。

“我負責幼兒園、小學到初中二年級全部的美術(shù)課。”揮新笑稱，民辦學校的教師，不是流水工勝似流水工，為省開銷，學校董事們不得不精打細算，揮新又兼跟車教師。學校生源來自各工業(yè)區(qū)、城中村，7點半早自習，校車6點出發(fā)接學生，下午5點放學，校車沿路送學生，回程下班高峰，回學校基本得晚上7點后了。

“每周18節(jié)課，早晚跟車，晚上還得批改各年級的美術(shù)作業(yè)，睡覺都在凌晨后。早上5點多起床，每月工資900元。”揮新微微一笑，“總算又當上教師，工資比老家還高出不少，努力吧，總有上升的機會。”

學中文的揮新當美術(shù)課教師，很忙，但也很盲目。

“長時間的美術(shù)課把我的時間塞得滿滿的，語文知識生疏了，這不行，不能為了一時的工作而荒廢了中文專業(yè)。”于是，揮新一邊教美術(shù)，一邊留意其他學校的招聘信息。2003年9月，揮新如愿應(yīng)聘上廣州白云區(qū)一所民辦學校的語文教師兼班主任，也跟校車，每月工資1200元。

能夠當上語文教師，揮新很開心。新學校除了基本工資，還有班主任和跟車補助，薪水高了不少，揮新感覺曙光即將來臨。

三

二十一世紀初，廣州的民辦學校分一二三等級，有每學期學費上萬元甚至幾萬的大型封閉式貴族私立學校，也有全校只有幾個班級的開放性小型私立學校，更多的是從幼兒園、小學到初中的全日制連讀中型私立學校。這種私立學校每個年級有四五個班級，規(guī)模不算小，學費又不高，每學期2000～4000元不等，一般打工家庭可以承受。生源廣，任課教師也需要得多，2004年9月，揮新跳槽到一所紀律相對嚴格的中型民辦學校，擔任三個班的語文教師兼班主任。

中型民辦學校的學生流動性相對大。因為經(jīng)濟相對好一點的白領(lǐng)，大多讓孩子上學費高、管理好的大型貴族私立學校；工資低的普通工人，有的把孩子放在老家，有的就放在方便接送的小型私立學校；家庭條件不好也不差的中層外來工，一般把孩子帶在身邊，這批孩子就成了中型民辦學校爭搶的生源。但中層外雜工的孩子都隨著父母的工作調(diào)動而流動，學校也就期期、月月，甚至天天有學生流動。生源不穩(wěn)定，學校與學校之間相互比拼，揮新和同事們的工作日晚上和每個周末，都得到校外發(fā)放招生宣傳單。

招生宣傳單上留有教師電話號碼，每個教師招到學生有提成，揮新想多招學生，多拿提成。每天，同事們早早收工，揮新晚上11點還在工業(yè)區(qū)門口發(fā)傳單，因為很多工廠都會加班加點到午夜，揮新付出的時間長、花的精力多，招收的學生也相對多。這樣一來，每個月收入有4000～5000元不等。揮新說：“工資不算高，但我不跟別人比，就跟自己比，通過努力，我家還完了欠款，還裝上了電話，我很開心，很有成就感。”

然而，樂極生悲。2004年底，揮新的學生在廣州全市作文比賽中取得好名次，同年期末考試，揮新負責的班級語文成績也名列全廣州民辦學校統(tǒng)考成績前三名。很快，一所貴族私立學校向揮新拋來橄欖枝。但在春節(jié)后去新學校報到的途中，該學校的教導主任通知揮新，學校招了大專畢業(yè)的教師，不聘他了。

“新學校不要，原來的學校又辭職了，也不好意思回去。”手足無措的揮新懊惱了幾天，“我蜷在出租屋三天沒出門，不能怪學校，怪就怪自己只有中師文憑，好學校需要高學歷、深資歷的教師。”

這次，揮新真正嘗到文化欠缺、文憑不高的苦澀。

四

2005年春，揮新憑著出色的文字功底，應(yīng)聘到廣州一教輔圖書機構(gòu)，策劃編輯高考語文教輔圖書。

教輔圖書編輯工作有周期性，比如書本在新學期開學前得出來，暑假作業(yè)在學期期中考試之前要印刷好，各項補習資料得按各補習機構(gòu)的要求提前做出來，暑假，寒假就相對空閑了。

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博客風行，揮新業(yè)余開始寫新聞評論。無心插柳柳成蔭，一篇新聞評論意外獲得云南一家報紙轉(zhuǎn)載，揮新自此愛上新聞。

2009年5月，揮新所在的圖書教輔公司人事調(diào)整，揮新又想轉(zhuǎn)型從事新聞行業(yè)，因此辭了職，一心一意自學新聞。新聞嚴謹，也枯燥，中師畢業(yè)生自學新聞的難度可想而知，但揮新都咬牙堅持下來了：“不能讓父母知道我沒有工作，得按月寄點錢回去。為了省錢，我把自己的出租屋退了，和老鄉(xiāng)搭住在一起，白天自學，晚上擺地攤。”

賣衣服，賣飾品，賣老冰棍……揮新擠在路邊賣，蹲在天橋賣，走在大街小巷賣，擺地攤或流動叫賣，都得和城管打“交通”：“一次賣冰棍收了客人的錢，冰棍還沒給，城管就來了。我不能跑，得把冰棍給人家，結(jié)果耽誤了時間，整箱冰棍被沒收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歷整整一年時間的艱苦自學，揮新自考進了湖南師范大學，畢業(yè)后應(yīng)聘成為《三湘都市報》的一名記者，負責國內(nèi)國際版編輯。

如今，已是廣州某大型報社首席記者、資深編輯的揮新談?wù)撨^往，淡定而從容：“2010年我回了廣東，廣東需要高端人才，也需要努力奮斗在各行各業(yè)的普通人。回廣東后，我在珠三角好幾家報社寫新聞評論專欄。2011年，正式入職現(xiàn)在這家報社。”

十二年來，揮新結(jié)了婚，做了父親，有了車和房，成了新廣州人。十二年來，無論春夏秋冬、風雨雷電，哪里有新聞哪里就有揮新。

“學習一直在路上，新聞永遠在未來。”揮新說，“我愿意為新聞事業(yè)奮斗終身。”

編輯|饒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