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藏著一張母親的遺像（外一首）

母親一直健康地活在世上

是自己收藏的一件珍稀寶物

二十年前她與父親

到城里看我。我安排拍了張全家福

這是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

因為沒過幾年父親就走去時間背面

拍完照不多久，我讓照相館

把父親與母親的頭像進行單獨裁剪

各沖洗了一張放大的照片

除了我自己，誰也不知道此事

我用一個紙袋裝好偷偷藏在書房

父親因病突然離開時，我急忙

找出他的那張，制作了個木框

有一刻，我甚至慶幸自己

慮事縝密周全。可事后很長

時間里，我都在深深自責

父親的離開與自己過早的考慮是否

有某些因果關系，好幾次

我都想把母親的那張照片剪碎

最后還是放了回去：

照片在，母親就在

有時還可以拿出來作為對比

看時光的刻刀又在母親的臉上

新添了多少根五線譜。久了

感覺一直偷偷藏著這個秘密

莊重而又神秘。那天

母親說，幫我拍張照吧

跟你父親那張一樣大小

她叮囑，一定要選一張好看的

免得以后孩子們見了害怕

晚上我從書柜拿出母親的照片

憋了半天的眼淚

立刻開了閘，仿佛母親

真的離開了人世

一條直立的河

母親落下了風濕的毛病，那是

長時間行走在泥土里的結果

泥土里的濕氣，把她當成了樹

沿著她的筋絡與血脈

不斷往上爬，那些野孩子

想去她頭頂上看天空與星星

于是在她身體里上躥下跳

仿佛小時候頑皮的自己

折騰得她常常夜里睡不好

壘身的骨頭都彎成樹枝

冬天下午溫暖的陽光

我和母親在堤岸上慢慢行走

一條小河在我左邊靜靜流淌

母親在我右邊一瘸一拐地走著

突然發現母親就是一條河

一條直立行走的河

銀色頭發被北風吹起

像巳發白的蘆葦

一條瘦小的河，河水日漸細小

露出滿身嶙峋的骨頭

如河床里裸露的河卵石

我知道流走的河水去到哪里

拉著她只剩下骨頭的手

我愛冬天里干涸的河流

[作者簡介]鄧學云，作品散見于《制》《星星》《草堂》《詩潮》《廣西文學》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