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毓秀

萬物之鏡

走進柳州的龍潭公園，山如翡翠，水如綢緞，滿眼蓊郁。花隨流水轉，樹伴青山老。青山綠水畫卷中的生靈，日復一日做著清幽綿長的夢，直到被游人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叫醒。

龍潭公園是山世界、水世界、樹世界、花草世界。公園融喀斯特地貌、西南少數民族文化、植物科研和植物景觀為一體，屬于亞熱帶雨林風光。山上的“人間仙境”“江山如畫”“龍潭煙雨”等摩崖石刻，書法筆力道勁，望一眼便覺長風浩蕩。走近觀摩，明代兵部右侍郎、柳州八賢之一的張翀的詩，尤其引人注目：“山下清泉出，林間百發來。寒云如可臥，不必問蓬萊。”

漫步園中，步移景換，如同山水畫卷被一點點抻開。山巒起伏環抱鏡湖、龍潭和雷潭。臥虎山如猛虎蓄勢待發，美女峰似少女眉間含情。仰獅山神似雄獅對天長嘯，遠處山谷有回音。孔雀山好像雄孔雀舒展彩屏，靜候佳偶表深情……雷山有絕壁，下涌清泉，在雷山和龍山之間匯成雷潭，貫通地下河，瀉入鏡湖。嘩嘩水柱從“八龍噴雪壩”龍口噴出，撲入鏡湖，一時水花四濺、亂瓊碎玉。

登上臥虎山環顧四野，東面風雨橋和侗寨鼓樓相呼應，北面美女峰和壯寨苗寨相錯落，西南龍山和雷山相擁雷塘廟，東南轎頂山和仰獅山呼應相比鄰。陽光穿透密林，灑在鏡湖前的碧綠草坪上，二十四峰各具情態，倒映湖中，賦予游人無盡的想象空間。

仰望天空，樹冠、枝葉像藝術家的靈感被隨心涂抹在藍色畫布上。各類花草在濃蔭下葳蕤繽紛。曼陀羅花形碩大，花朵重疊成一片倒掛金鐘。一簇簇的藍雪花，開成一片紫藍云霞。萬壽菊鋪開一片金黃地毯，蘭花耐旱，即便數日不澆水，也能綠意盎然。密林中歌聲一陣陣，鳥鳴一聲聲。

人們身著舒適的運動裝，在音樂聲中晨練，將未來的健康儲蓄在看似單調的跑步聲中。林子深處飄來悅耳的少數民族歌聲，像仙樂灑落在人們心頭。駐足聆聽，路邊奇石外形的音箱里飄出一段優美的旋律，“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瞬間勾起心中的柔情。

一個剛走穩的寶寶掙脫大人的手，跑到石橋上，透過欄桿縫隙踮腳張望，眼里滿是新奇。一位紅衣女子在青山綠樹間拍照，遠看像一抹紅，綴于青山綠水間。榕樹下，兩位皓首老者怡然對弈，落子聲“咔嗒”，又“咔嗒”，透著決然和快意，圍觀的人不時會心一笑。幾個老者在涼亭閑談，一句接一句說笑。“我們要長命百歲，還要在一起玩幾十年。”另一個朗聲應道：“沒問題，百年以后我想住在這里。”他指指湖面，說：“白天游人玩，晚上我們玩。”二人相視大笑，旁人不禁莞爾。

繞過風雨橋，便是春花島，也叫桃花島。這個季節桃林褪去粉面嬌容，忙著積蓄能量，等待來年大地回春。深秋的春花島，和人們一起沉醉在湖光山色的爽然中。

龍潭公園是濃縮的萬物之鏡，是一本無字之書，是一處心靈棲息地。鏡湖的水照見美女峰亙古不變的云鬢花顏，照見春花秋月，照見寒暑更迭。不知是絡繹不絕的游人驅散了美女峰千年的寂寞，還是“美女照鏡”裝點了人們年年歲歲的俗世煙火。

以史為鏡

雷山之下，雷塘之上，人們修建雷塘廟祭祀雷神。來龍潭公園而沒到雷塘廟和祈雨亭，等于錯失一個重要景點。

雷塘廟四周古樹蔽日，曲徑通幽。石欄、雕梁和瓦片受風雨經年洗禮，多歲月厚重，多莊嚴氣象，多古樸典雅。廟宇隱隱縈繞道家仙氣，是喧囂中的超然物外，是難尋的風水寶地。

祈雨亭邊，綠樹掩映的雷塘清澈見底，水中游魚擺動，圈圈漣漪由小變大、由近及遠，如時間般慢慢消失。我曾在雷塘邊佇立良久，看陽光灑在水面，金光粼粼。魚兒怡然靜止時，影落石上，見人聲近，尾巴輕輕一抖，像箭一樣射向遠處。我不由得想起唐代著名文學家、柳州刺史柳宗元筆下的句子：“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遠逝。”

在古人看來，自然災害是老天對人間的懲罰。古代科技不發達，人們面對自然災害，主要通過祭拜神靈祈求免于災難。祈雨文作為人和神靈溝通的橋梁，用于傳遞民間苦難的聲音。逢大旱之年，民不聊生，柳宗元登上雷塘廟祭臺，為表敬天之意，以人格向天立誓，為民祈雨，希望自己的虔誠感動神靈，神靈降下甘霖救百姓度過干旱災年。祈雨文中“廉潔自持，忠信是仗。茍有獲戾，神其可罔”，十六字擲地有聲，令人心生肅穆。

后人為了紀念愛民如子的柳河東，將他的《雷塘祈雨文》刻于石碑，建祈雨文碑亭供后人緬懷。“廉潔自持侯心無隗，坎雷是神守職有虧。”佇立于祈雨文碑亭的楹聯前細品，覺得字字千鈞，心里滿是感動。

柳宗元終其一生，實踐了自己對上蒼的許諾。柳州是古人眼里的百越文身瘴癘之地，柳宗元在柳任職期間，勤政廉政，兩袖清風。可嘆他英年早逝，只憑借百姓敬籌的一口薄棺魂歸故里，留下千古文章，為后人傳誦。

想來，柳宗元應是以史為鑒、以史為詩、以史為鏡，才養成造福百姓的鴻鵠之志，修得心懷萬物的豁然胸襟。游覽大龍潭雷塘廟，感受先賢遺風穿越千年，溫暖著一代又一代世人的心房。

鏡湖有月

大龍潭的秋月夜，是一首銀光流瀉的詩。

伴著徐徐清風，寶藍天幕上，一輪明月冉冉東升。風里隱約有桂花的馥郁芬芳。我披一肩銀白月色，踩一路斑駁樹影，到龍潭公園散步。

清靜、清澈、清明、清雅的鏡湖，粼粼微波，一層疊一層，一浪接一浪被風推著前進。水波輕拍岸邊石塊，嘩嘩聲抑揚頓挫，錚錚然有器樂聲，交匯成月光和美景的琴瑟鳴，抒寫成水波和巖石的相見歡，合奏成一曲天地和諧的交響樂。

岸邊樹影靜默，像母親用慈愛的目光、滿心的喜悅看著孩童快樂嬉戲。徜徉在鋪滿月色的銀白道路，疲憊頃刻間煙消云散。人融化在月影華章中，成了會走動的逗號。心中涌出的無限感動，隨時要傾瀉成一首歌、一幅畫、一首詩。

月光透過疏密相間的枝葉，投在靜謐的林間小道上，輕輕淺淺，搖曳生姿，如散落玉盤的珠翠，像光陰的腳步在挪移。我情不自禁地哼起熟悉的老歌，想起久別的故人。

此時月色，像一壺清酒，散發著淡淡香氣，叫人生出幾分李白月下獨酌的情懷。此時花間，還真缺一壺酒，否則可對影成三人，臨風對月，隨心起舞，忘記今夕何夕。

穿過月光散落的小道，來到侗寨風雨橋，橋上的亭、閣像披了一層薄霜。夜色漸濃，邀幾縷清風做伴，憑欄遠眺，發思古之幽情。臨水眺望，遠山籠罩在銀色月光中，像披著輕紗定格的舞者，像執戟忠心肅立的護衛，像陷入沉思冥想的哲人。擲一塊小石頭到湖面，水波隨著月影一圈一圈漾開。

起風了。衣袂飛揚，長發飛揚，心緒飛揚。臨水憑風，塵埃緩緩落定，此時天地間只剩三人，鏡湖、明月和我。世界如此簡單，生活如此簡單，喜悅如此簡單。原來內心自在，源于簡單。

風停了，湖面無波，像光亮可鑒的大鏡。湖面平靜，心緒寧靜，時空安靜。樹掩映著山，水倒映著山。望秋月，臨秋水，越寧靜，越美麗。大自然用無聲的語言告訴我，做自己，你找到了自己，世界就找到了你。

一直追問活著的意義，一直尋找想要的生活，我競不知，龍潭月夜早把答案隱喻其中。心似止水，便如明鏡，世間再多紛擾，可風煙俱凈。置身自然界，放空思緒，感覺能量涌人。十年塵夢所得，不及此刻清涼所悟。

這一片山，這一面湖，和那一場心之所向但至今無緣感受的龍潭煙雨，于我堪比蘇軾筆下的“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凝聚天地靈氣，孕育四時美景的龍潭公園，是一幅畫、一支曲、一首歌、一張網，我一直通過鏡湖，打撈湮滅在滾滾紅塵中的時光，和另一個失散多年的自己。

[作者簡介]蒙佳，女，壯族，柳州市作家協會會員，柳州市散文學會理事。作品散見于《文苑》《北京晚報》《新民晚報》等報刊。散文多次在省、市級征文比賽中獲獎。

責任編輯 藍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