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有個綽號,還是我媽起的。”大學同學遠娃說。我搖搖頭說:“哪有老媽給自己孩子起花名的?”“真的。”“那說來聽聽。”
林嫂把糞桶挑子一放,隨廖老師進教室,站到講臺上說:“遠娃給你們起花名?”林嫂手扶講臺扯開大嗓子。“是呀。”“講來聽聽。”“牛臭蛋、駱糞坑、胡尿滿……”廖老師攤攤手說:“林嫂,沒騙你吧,我一直費口水點化他,他卻油鹽不進,甚至他叫我撩屎棍!”林嫂忍俊不禁,指著遠娃問:“娃們,他叫什么名字呀?”“林德遠。”“我們給他安個花名,好不好?”“好。”“叫什么呢?嗯,就叫他長柄尿勺怎么樣?”“長柄尿勺——淋得遠(林德遠)。”同學們齊聲喊起來。
遠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豆大的眼淚不爭氣地冒出來。“哎呀,你也知道被人起花名的滋味了?”林嫂說。
遠娃的臉愈發漲紅,厚嘴唇緊抿,突然吼道:“是他們先說你是臭挑糞的,我才給他們起花名的。”言罷抱著媽媽哭。“廖老師說我不好好讀書,就會變成糞二代。”
林嫂愣怔了,瞪圓大眼睛。廖老師有些尷尬,底下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林嫂嘆了口氣,輕輕撫摸遠娃的圓腦袋,伸手把齊耳短發往后捋,大聲說:“娃們,挑大糞不丟人啊。種地沒有大糞,哪來飯菜吃?是不是這個理?”“是!”“你們爸爸媽媽做保潔、做保姆、做保安,不是干下等活兒,都是在為社會服務,知道嗎?”“知道!”林嫂的大餅臉綻開成好看的花,她轉了話題:“我代遠娃向大家道歉,對不起啦!”娃們你看我我看你,陸續有人站起來。“林阿姆,我錯了。”“林阿姆,對不起。”林嫂轉頭對遠娃說:“你不能怪廖老師,是我跟他商量好的,就是為激發你上進。你卻不領情。”林嫂低頭跟遠娃嘀咕了一會兒,大聲說,“遠娃保證今后不再喊大家花名,大家也不要喊我剛剛給他安的花名,好不好?”“好。”
廖老師送林嫂出門口,感慨地說:“林嫂,半節課不到,你就教會了孩子們做人的道理,我真是自愧不如。”
“我那時脾氣倔,本來要把安給同學們的花名叫到底的,誰叫他們看不起我媽呢?奇了怪了,我媽就像催化劑,使得我們和同學們間不知不覺起了和諧愉悅的化學反應,連我爸都認為我媽不簡單呢。”遠娃說。我才想起來,遠娃的爸是縣文化館的知名舞蹈老師。當年林老師的搖滾舞可是風靡全縣,傾倒無數青年男女。“你爸怎么就跟你媽……”“你是說他們兩個一個是陽春白雪,一個是下里巴人,怎么就對上眼湊到一塊兒了,是嗎?”
我笑笑,算是默認。
“我爸和我媽的結合,還有一段傳奇的經歷。有一次,我爸被幾個小年輕追打,跑到了我媽那兒。我媽長柄糞勺一掄,糞水潑灑過去,小年輕們掩鼻落荒而逃。可憐我爸已經掉進了糞坑,我媽把長柄糞勺伸過去,拉他上來,帶到河邊沖洗,拿來我外公的衣服繪他換上。我爸嘆氣,說很多人都看到他掉進糞坑了,以后誰肯嫁給他?我媽脫口而出說她嫁給他。直到今天,我爸還在搖頭叨叨:哎呀呀,當時怎么就迷了魂,娶了這婆娘?我們清楚,他嘴里這樣說,可心里卻甜呢。”
這林嫂真不簡單。
[作者簡介]蘇龍,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紅豆》等刊物,部分作品入選年度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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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編輯 張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