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非的詩 [四首]

簡非

空中有朵鐵做的云

我從未看見雨滴落下

甚至未曾聽見

千萬年的歲月啊

從嫩葉與新芽中

你聽說雨水蒸騰

愛是什么？

你羞于開口

在一個夜晚

被世界遺忘的夜晚

一只白鴿落入你的夢中

“不怕，不怕……”

母親安慰道

醒來時

我周遭薄霧彌漫

這才發覺

我們都誕生于

天空與大地

無聲的墾殖

夢 蝶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我也正是這樣用手指

在寂靜中

數算你的肋骨

三生萬物

窗外雨滴在落下

屋內時鐘嘀嗒作響

久違了……

這空蕩蕩的房間

聽著你的呼吸

我的頭

仿佛枕入云朵

你腳底細密的紋路啊

我歌頌上主

將手放在你小腹上

疼痛如落雷般

轟擊胸口

讓我的呼吸變為哀鳴

那誓約破碎之地

比皮膚更柔軟的傷疤啊……

這依然無法阻止我愛你

請讓我的心繼續焚燒吧

不要讓眼淚澆滅它

讓那燃燒的煙霧

在北風中化作夏日的薰風

我徘徊在你窗下

對著月亮祈禱

我的影子

能在你生命中長駐

盡管它即將在晨曦中消散

連你的名字都讓我心碎

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

它烙進我的靈魂

在你開門的剎那

我愿為你建造

也愿為你拆毀

但在當下

除了眼前的一杯溫水

我還有什么可以給你呢？

因果、業力、緣分……

錦瑟無端五十弦

如是我聞

夢 熊

一

應當有曠野

曠野旁 是森林

小溪流過

群山的陰影 在秋夜里

遮蔽一切

夜晚 燃燒的夜晚

你在灌木叢中瞥見

更深的影子

松針震落

你沉默

松林沉默

群山沉默

唯有灌木 被輕輕撥動

哦 還有心臟的鼓點兒

二

她驚醒

那個女人 遠在群山的另一側

她的孩子 沉睡

她已無暇攬鏡自憐

應有海浪撫慰她

唯一的光源

月亮照在孩子的臉上

她借著光

尋覓鑰匙 還有地圖

世界就是這樣展開的

一把鑰匙 和一張地圖

當然 一切始于她的居所

木頭小屋 空著 月亮很滿

三

那個男人 終于衰老

他開始畏懼 黑暗中的咆哮

啊 多么古老

他的心仍然響應

叢林深處的召喚

他們的孩子

終有一天長大

像天上的光體交換位置

依偎在彼此的陰影里

那樣溫暖的影子

唯有那幼獸

被人所遺忘

沒人知道

它的母親 也曾進入

男人和女人的夢中

而它 被托付給 荒野 小溪 和密林

逃 城

這樣的城市里

應該沒有人注意

梧桐樹的葉子是何時落下的

當然也會有一些孩子

彎腰拾起它們

小心翼翼放在童話書中的某一頁

車輛駛過

在耳邊刮起一陣風

也許梧桐樹的葉子

就是那樣吹落的

也許那陣風

吹落葉子的

吹進弄堂里

吹進百葉窗里

再吹進女人的發絲里

啊 她慢慢衰老

另一個她還很年輕

她在寒夜

與相愛之人 撞身取暖

另一個她 躲在路燈下

等待某個路人 邁過她的影子

生活是從夢中降臨的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會 遺忘夢

而記住生活

許多個夢交織著

許多生活正在上演

我是怎樣知道這一切的呢？

我看到她年輕時的照片立在書架上

我看到她的身體在寒冷中緊繃

我看到她帶著一道影子在夜色中飄遠

我看到她站在梧桐樹下

樹和她一樣安靜 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