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辭與挽歌 [三首]

聶作平

天臺山的黃昏

太陽滑進山谷，金光萬道

歸巢的麻雀應該也有一萬只

每一只，都分配了一道金光

它們馱著金光，向寶興或汶川的方向

緩緩地飛，輕輕地飛

多么寧靜啊。這天臺山中

一座無名的山峰，山腰鼓出了一塊臺地

野花搖蕩，無風自醉

養蜂的漢子終于忙完了一天的活計

他取下被汗水打濕的草帽，取出煙

取出火，隨意坐在一塊白色的石頭上

讓白色的煙霧，和著白色的霧氣一起

淹沒他的鼻子、嘴巴和眼睛

他的又聾又啞的妻，正在生火，正在做飯

正在把去年留下的老臘肉，切成薄薄的肉片

晶亮的肉片，像一塊塊透明的冰

這時候，采蘑菇的婦人也鉆出了林子

在山路拐角處，她與采藥的老人

迎頭相遇。這些重見天日的人

他們點頭招呼，打探各自的收獲

以及明天的天氣。這時候

養蜂的漢子開始就著臘肉喝酒。每喝一口

霧氣就從臺地上下降一分。當他喝完三杯高粱酒后

霧氣就鋪滿了整條山谷，以及山谷中

那座年久失修的廟宇。廟里，慈祥的山神

像他去世多年的父親

這是天臺山中一個普通的黃昏

當我停下腳步，聆聽林子里

畫眉、夜鶯，以及野雞的鳴叫

霧氣打濕的夜色，越來越寒涼，而我心中

卻生出一些久違的暖意

夜行，途經老河口服務區

幾十輛貨車排列整齊

如同一列列拖泥帶水的山脈

在貨車與貨車的峽谷中間，藏著

我的小車和路燈拉長的影子

左側的司機在沉睡，發出緩慢而冷靜的鼾聲

右側的司機在和妻子通話，關心千里之外的莊稼和天氣

我站在中間，無所事事地打著哈欠，伸著懶腰

那時，夜霧順著公路淌過來，像一雙溫柔的手

在拍即將入眠的孩子，它拍著山谷里的服務區

當我抬起頭，我還能看見

東邊的山頂上，掛著一顆孤獨的星星

冷風吹拂，星星就在夜霧上面

瑟瑟發抖。像怕冷，又像怕黑

是的，我，以及他們，其實都和它一樣

田華作品《生命狂奔》

在大地上奔走一世，僅僅是為了

用一絲微弱的光芒，擦亮這黑暗的一角

周口的楊樹和鳥巢

淮河流過，比蓑草還瘦的河床

像系在中原細腰上的麻繩

冷風流過，扭曲的村道泛著灰光

白肚皮的喜鵲，叼了一根樹枝

遲疑地停在水中的礁石上

它自然也看見了淮河流過，看見了冷風吹過

只是，它不言不語

成排的楊樹，夾著河床

光禿禿的枝條好似生銹的鐵絲

巨大的鳥雀漏過風，漏過灰白的陽光

稀泥一樣落在草率的地上

一只白肚皮的喜鵲，終于忍不住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