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

王成友

1于秋之深處，看見水，枯竭的命運；看見楓樹，孤獨的旗幟；聽見柿子，說著幸福；遇見一種眼神，把秋風聚斂。

于微茫中，打量森林與河流，打量人世間，漸次古老的村莊。

溯游的魚群是有序的，它們知道，水流并沒有給出神諭的方向，越是處在深潭之中，越要保持應有的秩序。它們銀色的脊背劃出清晰的斑斕，藏于泛黃的秋葉底部的秘密，藏著一種天然的高貴。唯有蜉蝣不問興衰，順著逼仄的命運尋到了饕餮的理由。

在季節深處，瘦馬的蹄印踩過秋霜，颯颯的風聲，把嘶啞的馬頭琴推向遼闊。

我站在原野，落日橘紅，依上我的身體，蒼鷹孤鶩的淡定里，我感到肩頭染上時光之灰。

2白露低懸，人間已無法接住它的寒意，無法接住它的針刺，它正懸于白月亮底部。

白月亮是思鄉的隱喻，而我，是怕黑的孩子。

白露低懸的時候，水位避讓石頭，蛙蹼處于干燥之處，樹葉遮蔽了它的影子，它們呱呱的叫聲是從肚腹發出的悲傷之歌。

水落孜孜砣石盧的聲音里，石頭發出燃燒的唿哨，干枯的筋脈隨山風爆響。只有青苔是倔強的，她關照著雨，并努力尋求滋生的方向。

當我與河流相向而行，遠天與流云伴我頭頂，成群的大雁擎著遷徙的悲涼，它們是另一種流云。

草塘的殘跡里，鳥鳴悲傷地閃了一閃，薄脆的冰凌透出紫色的微光。

3眼含秋風的牧人，把馬匹匆匆聚攏，他要趕在霜降之前，把氈房快速收起。

魚鱗云已經攢聚為峰，季節的刀鋒，在牧馬人的鞭繩上粗糲地打磨。

駿馬颯颯的鬣鬃，是奔跑的火焰。

夕陽徘徊不前，留給牧馬人的時間不多了。夕陽徘徊的速度，會漸漸衰弱下來，假如萬事舒緩，我便有心思欣賞一下草原的煙靄，多么柔美的煙靄啊，像神諭之手，把枯樹暈染，它要在安靜的鷲鷹頭頂做虔誠的禱告。

終于，薄暮籠罩了九曲之河，秋蟲呢喃中，我收拾天邊的殘星，回到白氈房，在那里燃起簡單的晚炊。

4瀟瀟雨聲，掩蓋了單調的秋聲；呦呦鹿鳴，敲擊著白樺林幽深的空寂。秋雨再徘徊一陣，驚鴻的羽翼就會收束得更緊，羽翼下的小鴻雁略微抬一抬頭，天空就會露出一小塊蔚藍。

在秋雨深處，我，徒有蓬草一樣的寧靜。

秋雨淋濕了荒寂，山石崚嶒起來，銀亮的雨絲阻隔了視線，世間萬物為我生出厭倦之心。

隱忍著荒疏和寂寥，草原遠遁于天邊，天邊醞釀著凜冬。匆匆逃逸的小獸，結隊的雁群，以及孤獨的旅者……

星辰隱耀，月光清澈，高懸的天幕，三兩朵淡云，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