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送快遞，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尹潔

趙朋朋

漫漫黃沙，杳無人煙，只有一輛貨車奔馳在公路上，直到夕陽西下，甚至明月升空，貨車又奔馳在回程的路上……

這是沙特快遞員趙朋朋的工作常態。

沙特阿拉伯是中東地區面積最大的國家，在22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沙漠占了將近一半。同時，沙特也是中東GDP最高的國家，是中國在該地區的第一大貿易伙伴。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沙特民眾通過電商等平臺購買中國商品。每天有數以萬計的快遞包裹從中國運到沙特首都利雅得，經過分揀，轉送到各個區域，最后送到顧客手中。

在這條快遞鏈上，趙朋朋和同事是其中的一環。

從“光桿司令”干起

2018年，學工商管理專業的趙朋朋大學畢業，應聘進入一家中國石油企業，隨即被派往阿聯酋開展業務。3年后，他跳槽到當地一家中國手機公司，從事人力資源工作。

當時，中東地區的消費者在中國電商平臺的購買量已經十分可觀，卻沒有一家中國物流公司在中東開展業務。2021年6月，沙特啟動了“運輸和物流戰略”，希望將沙特打造為連接三大洲的物流樞紐，促進經濟發展。同年，中國的極兔速遞決定在沙特建立物流網絡，急需了解中東情況的工作人員。在上級的推薦下，趙朋朋接受了這份工作。

2021年8月，趙朋朋從阿聯酋來到沙特首都利雅得。那時的他沒有任何快遞從業經驗，而且因為之前的工作語言是中英文，他連阿拉伯語也不會說。好在和他一道入職的還有幾名中國同事，在工作和生活中可以幫他翻譯。

沙特有3600多萬人口，相對于國土面積來說可謂地廣人稀，而且人口分布不均衡，大城市人口相對稠密，沙漠地區則荒無人煙。

“沙特有13個省，我們計劃在利雅得設一個總的分揀轉運中心，再根據各省人口數量劃分成7個大區，在每個大區的中心位置設一個集散倉，下面再設物流網點。我負責其中一個大區的業務。”趙朋朋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最初他是一個“光桿司令”，但很快就招來了幾名沙特本地快遞員，辦法就是“守株待兔”。

當地原本有一家比較大的快遞公司，當時因為一些原因正準備解散團隊，有大量快遞員面臨重新就業的問題。趙朋朋和幾名中國同事就去該公司的倉庫門口蹲守，看到有快遞員出來，就上去聊天，聊熟了就問對方有沒有興趣加入新公司，從而在里面挑選了很多優秀且有經驗的人。

極兔從沙特招聘的快遞從業者。

團隊組建起來后，為了熟悉業務，趙朋朋開始跟著沙特員工一起送快遞，在配送包裹時遇到了一堆實際問題。

首先是送件范圍。中國的快遞員通常一個人負責幾個小區，每天開個電動三輪車就可以派件了。但沙特因為各省人口密度差距大，快遞員負責的區域大小不等，最遠的送貨地點可以達到200多公里，必須開汽車送件。

“沙特有很多游牧民，給他們送件時，我們往往要穿越無人區，而且中間沒有加油站。”趙朋朋說。

這就涉及第二個問題——基礎設施。沙特除了石油產業外幾乎沒有工業基礎，因此很多在中國常見的硬件設施無法落地，比如小區快遞柜、移動支付網絡，快遞員只能將包裹面對面地交到收件人手中，而且大部分是貨到付款，顧客當面用現金或銀行卡支付，“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難上加難的是，顧客預留的地址常常是不夠具體和準確的。由于沙特沒有郵編地址系統，顧客往往把周圍的一些標志性建筑作為收件地址。因此快遞員必須先給顧客打電話、確認地址，如果還是不能確定位置，會要求顧客發送手機定位，根據定位找到顧客家。即使這樣，也經常出現找不到人或沒人接電話的情況。

“按照公司規定，快遞員接到包裹后要在一天之內送到，如果電話沒人接，必須每天早、中、晚各打一次電話聯系對方。我們經常會遇到在幾天內打十幾次電話、送三四次快遞的情況。”趙朋朋說。

有一次，趙朋朋送快遞，白天打了三次電話都沒人接。到了晚上，他開車返回住處，都快到了，顧客的電話來了，要求馬上把快遞送過去，于是他又開車去送件。

“這是沙特人的有趣之處。他們工作節奏和生活節奏都很慢，但有兩個例外，一是開車，二是收快遞，簡直一分鐘也不愿等。雖然我們的電話經常沒人接，但只要顧客看到電話，總是要求馬上送件，這也促使我們不斷提高送件效率。”趙朋朋說。

如果收件人在山區，快遞員經常遇到這種情況：開車爬上一座山，給顧客打電話，沒人接，于是開車下山，想先給對面那座山的收件人送快遞，結果剛到山腳，前面的顧客打來電話，快遞員只好再開回去。

“最后一公里”背后的系統工程

在大眾印象里，送快遞一般是指從物流網點送到收件人地址，而對物流公司來說，送快遞是一個系統工程，依托的是一整套科技手段及軟硬件設備的支持。這套體系越先進，送件的效率越高。在沙特要建立這樣一套體系，需要解決不少具體問題。

按照中國人的習慣，搞投資、做生意都要抓緊時間，否則機會就可能錯過。但在趙朋朋看來，沙特社會總體上是“佛系”的——人們睡得晚、起得晚、夜生活豐富，快遞員一般在上午10點之后才能打電話聯系顧客。當地人的工作方式讓趙朋朋一開始很不適應。

“我們最初要租一些物流倉庫，需要聯系本地中介。如果是在中國，中介肯定無比熱情，整天給你打電話。但在沙特，是我們整天找中介要求看房，倒是他們經常不接電話。”趙朋朋說。

按照中方團隊的設想，物流倉庫應該設在人口密集的區域，這樣可以降低配送距離、縮短配送時間。但利雅得主城區沒有倉儲用地規劃，倉庫只能設在稍遠一些的郊區。

有一次，中介推薦了一處地點，但距離利雅得比較遠，趙朋朋開車往返要400公里。考慮到機會難得，他還是去了，結果到了那里，約好的中介反而沒來。

幾個月里，趙朋朋不斷尋找、反復溝通，終于在利雅得的郊區選定了一塊空地，雖然離機場遠了一點，但其他方面符合要求。租定了倉庫，接下來是營業執照的申請和審批。因為涉及多個政府部門，手續比較繁瑣，加上一些意外因素，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

“我們一開始在倉庫里裝了10個監控，當地政府要求增加到15—20個，于是倉庫布局要跟著變，這邊加一個門、那邊減一個門……我們前后修改了十幾次，直到符合要求為止。”趙朋朋說。

在安裝智能化分揀設備時，又面臨硬件升級問題。這套從中國引入的設備對網速要求比較高，而倉庫所在地區網絡設施不足，重新拉光纖需要向當地政府部門單獨申請牌照。經過積極溝通，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團隊在項目投產前順利實現了光纖網絡覆蓋。

前前后后，整個團隊忙了半年左右，2022年1月，極兔速遞在沙特的物流網絡正式啟動。

在智能化分揀設備投入使用前，沙特所有的快遞包裹都依靠純人工分揀。來自中國的快遞從顧客下單到收貨，通常需要兩三周時間，特殊情況甚至需要兩三個月。引入智能分揀設備后，送件效率極大提高，收貨時間縮短到一周左右。

位于利雅得的智能轉運中心。

準備出發的沙特快遞員。

據趙朋朋介紹，現在一件中國網購商品是這樣送到沙特人手中的：顧客在網站下單，商品打包出庫，運送到國際航班上，進入沙特海關，清關后送到利雅得的轉運中心，進行智能分揀，接著被送上去往各大區的干線車，當晚或次日早晨到達大區集散倉，再次分揀，最后由快遞員送到顧客家里。

一般情況下，利雅得的轉運中心每天處理4萬—5萬件快遞，在購物旺季會達到6萬件左右，其中一半來自中國，另一半是沙特本地銷售的商品。轉運中心內有12臺自動分揀機，包裹被放到傳送帶上通過掃描儀，相關信息被錄入系統，之后設備根據識別結果將包裹分揀到不同流水線上，最后由工作人員掃描出件，裝車出發。

“現在每個大區有200多名快遞員，每天平均送貨60—65件。”趙朋朋說。

截至目前，趙朋朋和他的伙伴們已經在沙特建立了全國性的自有配送網絡和本地化的倉儲系統，末端配送實現沙特全境覆蓋。在整個物流鏈條上，快遞員們承擔著打通“最后一公里”的任務。

“一切都是中國造”

2016年，沙特政府提出了“沙特2030愿景”計劃，旨在實現國家的長遠目標和期望。近年來，隨著中國共建“一帶一路”倡議與“沙特2030愿景”深度對接，中沙經貿往來日益緊密，為相關產業提供了新的發展機遇。

“中國產品在沙特的銷路和口碑都特別好。讓我比較驚奇的是，很多沙特人都知道浙江義烏。可能是因為他們經常買一些小商品，比如手機殼、鋼化膜、兒童玩具之類，這些商品大部分是義烏產的。”趙朋朋說。

這些小商品普遍物美價廉，很受沙特消費者喜愛，只是從中國運過來的運費要遠高于商品本身的價格。但由于沙特除了石油之外，絕大多數消費品依賴進口，所以當地人能夠接受相對高昂的運費。

趙朋朋告訴記者，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中國公司來到沙特發展業務，中國品牌的知名度快速提升，幾乎所有的沙特人都知道華為。因為接觸到的大部分商品都是中國制造，所以當地人經常說的一句話是，“Everything is China（一切都是中國造）”。

2023年10月，在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沙特駐華大使阿卜杜拉赫曼·哈勒比表示：“‘一帶一路倡議與‘沙特2030愿景高度契合，兩國近年來在多領域合作實現了優勢互補和共同發展，極大惠及了兩國人民的生活。”

經貿的繁榮也促進了民心的相通。兩年多來，趙朋朋在不知不覺間適應了當地的生活。過齋月的時候，穆斯林的習俗是從日出至日落戒飲食，中方團隊也因此調整了用餐時間，日出前先吃頓早飯，日落之后再吃晚飯，同時不耽誤工作；過春節的時候，中方團隊會邀請沙特員工一起聯歡、看春晚，大家寫福字、包餃子，在倉庫門口貼春聯。

工作中的趙朋朋（左），在和客戶溝通交流。

趙朋朋發現，沙特人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看春晚時，他們特別喜歡舞蹈節目，我想是因為阿拉伯人也能歌善舞，所以容易產生共鳴。當然，他們對于中國的了解還不夠深入，而且之前受西方媒體影響更多，現在隨著兩國合作的深化，他們對中國的認識也越來越全面和客觀了。”

對于沙特人的工作方式，趙朋朋也逐漸理解了。他坦言，中國人的執行力很強，壓力也很大，如果能與當地的工作方式相結合，或許效果會更好一些。“我們要結合當地人的性格來開展工作。只有大家互相了解，他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才能團結一致，更好地開展工作。”

現在，趙朋朋已經能說一些基本的阿拉伯語了。他告訴記者，中東是一個機會很多的地方，希望能扎下根來，長期發展。他未來的業務將以沙特、阿聯酋為基礎，進一步擴大快遞網絡的覆蓋面。隨著中沙兩國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合作速度不斷加快，物流業的發展前景廣闊。

“與歐美企業相比，中國企業在中東的發展時間普遍比較短，未來的發展空間和潛力很大。沙特網上購物者越來越多，對物流配送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我們下一步要把服務質量再往上提，開設更多的物流網點，離顧客更近些，讓包裹更快到達顧客手中。”趙朋朋說。

趙朋朋

1996年出生，河南省濟源市人，畢業于洛陽理工學院工商管理專業，2018年到中東地區工作，2021年進入極兔速遞沙特公司，現任極兔沙特利雅得省分公司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