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芊 ,張策華
(1.南京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南京 210094;2.南京中醫藥大學 國際合作與交流處/國際教育學院,南京 210023;3.南京曉莊學院 黨辦,南京 211171)
梳理現有文獻發現,十八大以來我國來華留學教育事業進入蓬勃發展階段,在國際社會培養了一批知華友華的外籍人士,為中國形象的“他者”傳播作出了一定貢獻。在CNKI期刊數據庫中,以主題詞“來華留學生教育”“來華留學生管理”為檢索字段,統計發現2013-2022年文獻發文量共計1872 篇,年均發文180 余篇,其中在2016年、2019年迎來兩次發表高潮。究其原因,可發現與我國政策話語密切相關。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我國來華留學教育事業開拓了新的版圖,伴隨著沿線國家來華留學生人數的增多,學界也將研究目光逐漸轉向該類群體。以“一帶一路”教育行動為支點,構建教育對外開放新格局。教育在共建“一帶一路”中具有基礎性和先導性作用,如劉復興提出我國的來華留學教育目標要與“一帶一路”戰略相匹配,從人才培養、民族文化認同等方面做好教育傳播規劃[1]。2017 年、2018年教育部陸續發布的《學校招收和培養國際學生管理辦法》《來華留學生高等教育質量規范(試行)》等相關文件,為進一步規范和提升來華留學教育質量提供了具體培養管理細則和標準,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意識到來華留學教育的豐富內涵和重要意義。
在激烈的全球化競爭中,在“一帶一路”倡議和高校“雙一流”建設的目標下,來華留學教育已然成為高校管理者面臨的一項重要任務。現有研究對來華留學教育理論的多維發展與國際教育領域的實踐發展具有較強的促進意義,但當前國內學界針對該話題的綜述性研究較少,缺乏對整體來華留學生事業發展過程的回顧和反思,因此本文通過梳理近十年來華留學教育研究進展及話語特征,為未來教育國際化研究及發展布局提供方向性建議。
話語指信息傳播主體潛在的現實影響力,通常由一個主權國家的綜合實力及其在處理國際事務中的地位和擁有的影響力所決定,通過某種載體或者渠道被表達[2]。2018年,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中明確提出,要著力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來華留學生教育正是對外話語體系建設的一個重要部分,兼具價值性功能和工具性功能。厘清來華留學教育研究的話語特征,不僅是后續研究開展的底層邏輯,更是培養國際化人才、構建良好國際形象的重要前提。
教育部印發的《來華留學生高等教育質量規范(試行)》特別提到來華留學生應當具備包容、認知和適應文化多樣性的意識、知識、態度和技能,能夠在不同民族、社會和國家之間的相互尊重、理解和團結中發揮作用[3]。全球化發展趨勢對來華留學生的要求不僅僅停留于專業知識的培養,還需要提升留學生的國際化視野、跨文化意識、尊重理解文化多元性的能力,因此基于個體差異性的跨文化教育是留學生來華后面臨的主要問題。
留學生來華前已完成從“自然人”到“社會人”的轉化,面對陌生和疏離的他者環境,其往往會在“異質性文化”的交互場域中引發文化休克,從而在跨文化的體驗過程中無法正確、客觀地認知和感受,進而因為持續的情緒焦慮對跨文化交際產生嚴重的負向影響。從社會學維度來看,文化距離是導致跨文化沖突的一個重要因素,它既創造需求又阻礙流動,易造成雙方的信息不對稱,導致彼此交流難度增大,進而傳導為心理距離,影響留學生在華期間的適應水平。從心理學維度來看,留學生來華后感受到的壓力閾值及面對新環境技能的缺乏會映射為情感、認知、行為的失靈,在個人能力需求無法匹配的情況下轉變為挫折感、內疚感、自責等多種情緒,而這種負面情緒又會進一步加劇文化休克現象。
留學生將來華后感受到的中華文化進行編碼—加工—解碼,有利于化解異質文化隔閡,更好地增進國際理解和認同,部分學者建議以中國形象認知能力提升為目標,建立以需求驅動和問題導向為基礎的“雙向融通”的跨文化交流機制。通過設置觸發信息加工路徑的內置條件,如提高當代來華留學生跨文化適應度、將中華文化顆粒融入跨文化教育等方式,不斷提升留學生對于中華文化的共情度和中國形象的認同度。
綜上,近年來國內學者對跨文化教育的研究較為豐富,側重于來華留學生文化適應性方面的研究,從個體的行為、認知和理解三個層面來考察跨文化沖突與融合現象,但面對留學生中國形象認知過程中的思想流變性以及“認知程度”如何改變的主觀能動性等問題未深入研究。另外,研究往往忽略了留學生作為“學習者”的身份——他們首先是學生,其次才是外國人[4],因此對其在華期間的學科專業水平以及教育培養質量的研究也尤為重要。
專業化教育體現了來華留學教育研究的主要理論資源和研究角度,也是提升“留學中國”品牌效應的重要內涵。《來華留學生高等教育質量規范(試行)》以來華留學質量認證整體要求為依據,明確了趨同化管理模式的理念,為學界從招生、管理、培養等層面的來華留學教育研究指明了方向。
從宏觀層面看,部分學者對國外留學教育管理模式開展了比較研究,通過對西方國家的留學生教育多角度、全方位的系統考察,以此探討差異化背景下我國來華留學教育的自主發展模式。如李先軍剖析了美國留學教育強國的理念和舉措,建議借鑒其成功經驗以提升我國高校的全球吸引力[5];張靜提出來華留學教育“雙向趨同”的理念[6]。
從微觀層面看,由于語言基礎、文化背景、學歷層次的不同,留學生的教學大綱和教學標準往往難以統一,因此,學界開始基于微觀角度探討如何建立一套基于“傳者”和“受者”認知相匹配的來華留學生教學質量監控體系,創新留學生管理工作機制,提升各類教學資源供給水平,實現國際教育內涵式發展。如劉進從招生源頭提出,要通過設置留學生獎學金發放、使用的評價體系來提升來華留學生源質量[7];賈兆義建議從內涵式發展的角度完善來華留學高等教育質量認證,增強我國來華留學教育的國際認可度[8];郭凱琳等提出在疫情背景下,要積極創新教育管理服務機制,打造全過程育人體系[9]。來華留學教育工作既要滿足學生成長訴求、把握時代發展特征,更要對標來華留學教育教學審核評估指標體系,做好頂層設計,不斷強化專業化教學質量和育人實效,提升高等教育人才國際競爭力。
來華留學教育工作立足國內、面向海外,始終與國際國內大環境緊密相連,始終與經濟社會和教育事業發展密切相關。
從國際環境來看,來華留學教育事業是塑造良好中國形象的重要途徑。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重建國家間信任成為后疫情時代中國形象構建范式轉型的重要問題之一[10]。國家形象由“自我”傳播和“他者”傳播兩個向度構成,根據兩級傳播理論,人際傳播是國家形象構建的關鍵中介因素。如果說外交官具有政治烙印、外籍商人以逐利為天性,那么來華留學生群體則能擔當文化使者的角色[11]。因此,如何通過來華留學教育事業將“自己講”“別人講”同“大家一起講”結合起來,找到“我們想說的”和“別人想聽的”之間的平衡點,使中國故事更為海外受眾所認同,受到了學界的關注。
從長遠規劃來看,來華留學教育事業需要與國家長遠規劃及戰略目標相向而行。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給外籍青年代表回信,鼓勵中外青年加強交流互鑒、發展長久友誼,體現了黨中央對來華留學教育事業的重視。來華留學教育作為國家外交大局的重要組成部分,需要準確把握推進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總目標,增進國際理解,推動民心相通。為響應中央關于《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等文件精神,2016 年教育部印發《推進共建“一帶一路”教育行動》,來華留學教育研究開始呈現出地域化特征,學界對來華留學生群體進行了分眾化的區域研究和國別研究。如呂越通過雙重差分法檢驗了“一帶一路”倡議對沿線國家學生來華留學規模及留學質量的影響[12]。
從國內實際來看,來華留學教育事業必須立足基本國情,對標國家和省級戰略需求,以培養符合中國政治、經濟、外交、科技、文化、商貿等領域發展要求的國際人才為出發點和落腳點。積極開拓優質教育資源合作渠道,深化與周邊教育發達地區、國家的交流合作,提高留學生培養質量。充分發揮留學獎學金作用,遴選國外優秀學生來華留學,推動與更多共建國家實現教育標準互通。
1.“Z世代”來華留學生
2020年來華留學人數超過50萬,且多為95后的“Z世代”,作為“網生一族”,他們所具有的獨特話語體系和意見表達方式,使來華留學教育面臨新的挑戰。當前國內學界以“Z世代”留學生為主題的研究成果基本未見,以“Z 世代”和“留學生”為主題詞,在CNKI數據庫中檢索(檢索時間截至2023年3月1日)未發現相關文獻研究,國內具有“Z世代”基因的留學生是一個尚未被關注也鮮有研究的群體。因此,從學理層面來看,“Z世代”來華留學生是亟待理論研究關注的群體。“Z世代”來華留學生正處在尋求自我認同和社會認同的思想狀態,包含著對全然不同的意識形態、身份角色和價值觀的探索,把握好“Z 世代”留學生群體國際社交話語體系特點與傳播規律,做好他們的教育管理工作,可以更好地發揮其在中華文化傳播中的杠桿效應和集成作用,進而構建基于互信、互融、互構的公共文化“軟實力”。
2.留學生教育管理者
通過對2013-2022年間發布的來華留學教育研究1872篇文獻進行分析發現,發文作者多為國際合作與交流處、國際教育學院的工作人員,反映出該群體仍是來華留學教育研究的主力軍。在這1872篇文獻中,僅有301 篇刊載于核心期刊上,占載文期刊總量的16%,而CSSCI期刊上的載文量僅占總載文量的12%,這也說明現有研究的整體質量仍有待提升。未來,一方面在學理層面,留學生教育管理者需要從問題導向、知識體系、研究范式及方法論等維度建立起來華留學教育研究的學術脈絡;另一方面在實踐層面,要不斷提升自身的專業素養及科研水平,與各國學者開展行業對話,增強在國際的發聲強度、力度和廣度,為學科發展提供智力支持。
3.多學科交叉主體
來華留學教育的話語主體除Z 世代來華留學生、一線留學生教育管理者以外,還應增強學術合作網絡的異質化程度,開展跨學科研究。從學科分布來看,當前對來華留學教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高等教育學(84.01%)及醫學教育(5.07%),跨學科研究呈現出明顯的“注意力貧乏”,尤其是心理學、傳播學等學科話語的“嚴重缺場”,與心理機制和話語傳播機制作為來華留學教育的兩種主要作用機制的功能發揮形成“矛盾性張力”。無論是傳播學還是心理學領域的發文量都較少,對此問題未引起足夠的關注,這與國外20世紀50年代就開始將心理健康問題作為移民群體跨文化適應的表征因素開展研究形成了鮮明對比。尤其是來華留學生作為國際關系中的可調節變量,在當前國際關系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形勢下,更有必要從政治話語傳播、心理學和行為主義學等角度研究來華留學生的跨文化傳播機制及心理認知情況,以此來提升他們對我國形象的認知水平,打造知華、友華、愛華的國際朋友圈。
1.教材內容的聚焦
“Z世代”鮮明的個性特征和話語表達方式,使來華留學教育內容更需要有針對性、時代性。描繪好來華留學生用戶群像,可以有效緩解其自我調適的需求與教育內容的供給不充分之間存在的矛盾,從而使來華留學教育內容更加專注、聚焦。用戶群像以往多運用在商業領域,通過鎖定特定的用戶群體,清晰描繪受眾特征,從而解決核心問題。因此,給“Z 世代”來華留學生提供個性化服務,明確話語重點,開發設計交互性強的教育內容,遠比用框架性的標準提供教育援助更有效。例如,對于“中國概況”這門課程,不少留學生反映其教材內容空泛且陳舊,缺乏對當下中國的發展變革以及最新成就的描繪,此外教材在“漢語+文化”的語境重構時,缺少留學生喜歡的“流行音樂文化”“影視作品文化”或者“網絡游戲文化”,缺乏對時代性話語內容的闡釋。因此,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為留學生群體描繪用戶畫像,將他們的個性化偏好、行為特征與期待的數據轉化聯結起來,找準立足點確定教育目標,以個人特征為錨點提高留學生教育內容的適配性,精準扶智。
2.學科高地的打造
來華留學教育事業在經歷了規模的大幅增長后,必然要走向提質增效、內涵建設的新征程。現階段,我國來華留學教育一直處于“跟跑”階段,因此在遵循教育規律的基礎上,還需在特色與內涵建設上下功夫,在優勢學科領域實現國際教育發展“領跑”的新模式。根據推拉理論,國際人才流動是在代表“推力”和“拉力”兩種反向因素作用下“經濟人”理性權衡的結果。從接收國的角度來講,接收國的經濟、社會、教育、文化、個人與政治等六大方面都是重要的影響因素;從輸出國角度講,輸出國的留學政策、留學能力,包括本國的高等教育狀況,經濟發展狀況等都影響留學教育的發展[13]。因此,留學生赴華學習的背后既有社會文化等因素的影響,更有我國領先學科的“磁場”拉力。基于此,打造具有中國特色的來華留學教育學科體系,籌劃“西學中”教育品牌,重點建設如中醫、中藥、漢語言文學等特色專業,是提升我國全球性學科聲譽、增強我國高等教育國際競爭力的重要路徑。
3.價值傳遞的隱喻
來華留學生作為各個國家和民族未來的主體人群,是中華文化引介和傳播最為重要的“意見領袖”,留學生對中國形象的認同是來華留學教育成敗的關鍵。從生態系統理論來看,作為橫跨兩種文明的“兩棲人”,留學生對我國的情感傾向,不僅取決于棲息地的包容性及豐富性,更取決于課程教育與思想認知引導的協同運作。提高來華留學生思想認知水平,將中華文化顆粒融入教育話語內容,有利于消解文化差異所帶來的區隔,增強留學生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度和向心力。梳理現有文獻發現,現有教育策略重點仍停留在管理層面而非思想認知引領上,對留學生差異化的教育需求把握不夠。因此,將教育話語體系由公共政策式的生硬表述轉變為深入淺出的隱性思想傳達,更有利于增強教育話語的說服力和有效性。此外,通過進一步考察來華留學生刻板印象的來源,反思現行教育體制及國家形象對外傳播策略,為中國形象的建構提供理論意義支撐。
1.話語語境的重塑
當代留學生多為95后的“Z世代”,數字化是其身上最明顯的烙印。全球化帶來的高流動與強協作、網絡知識碎片化、匿名博客的嘈雜論點以及國外媒體對中國的刻板印象,使當今世界年輕人很難聽到真實的中國聲音。作為政治體系“第四種權力”的新媒體,在教育國際化政策制定和執行方面也發揮著重要的影響作用。留學生從外媒塑造的“擬態環境”進入真實的中國情境去學習和生活,如何讓其通過親身體驗感知中國,并以客觀視角消弭其對于中國形象的刻板認知也逐漸走進了學者的研究視線。面對新時代的網絡文化休克,來華留學生對新媒體的選擇和使用是否會被社會需求所重構? 新媒體能否消解國界,幫助其客觀地了解、融入中國? 教育管理者又通過何種途徑提升來華留學生的媒介素養,打破數字鴻溝? 此外,當在線教育成為常態,如何通過沉浸式體驗、化身式形象、場景化社交等多元方式實現留學生身份體系、教育體系及社交體系的貫通融合,將教育決策與管理數據化轉型發展為“在地國際化教育”,為來華留學教育發展提供一個全新的空間場域和人才培養范式,這些問題都值得深思。
2.話語平臺的構建
“媒介環境學”認為媒介是人體和精神的延伸,用于傳達消息的媒介類型與消息本身一樣重要。留學生來華后,由于源信息渠道的斷裂,往往處于社會信息傳播系統的下游。他們在重新選擇媒介的過程中,面對種類繁多、質量良莠不齊的信息平臺,受限于自身的語言文化水平,極易為虛假信息所蒙蔽。而優質的傳播媒介可以成為信息的“過濾器”,利用其傳播功能進行文化認同的引導。福柯認為主流媒體相當于處在全景圓形監獄中心的監視塔,通過對傳播場域的監視、正確價值觀念的傳遞等多種方式,實現話語的引導,進而實現對民眾行為的影響[14]。官方媒體的及時介入可以帶給留學生更多與社會對接的信息接口,這些接口使得他們更容易打破由于信息區隔所造成的知識溝。校園宣傳部門與留學生教育管理人員要主動掌握新媒體中的話語權,減少留學生新媒體接入時泛娛樂化資源“越位”和網絡思想教育資源“缺位”的現象,增強留學生網絡信息辨別能力,從而抵消新媒體中的不可控因素,將新媒體的效能發揮到最大。例如,高校可提煉校園IP或者一些能凸顯本城市文化特色的經典性元素和文化符號,通過全校共享、全域覆蓋的融媒體平臺,為留學生們提供一些制度教育、文化熏陶,從而縮小網絡話語勢差,拉近官媒與來華留學生的距離。
3.話語趨向的把控
留學生輿情走向是中國形象的“晴雨表”,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隱匿性、復雜性,對在華留學生群體態度趨向會產生直接影響。留學生在異國缺少有針對性的數字教育,基于“數字土著”的心理定勢和行為慣習,通常會表現出基于網絡虛擬性認知的言論失誤、判斷失靈、價值失序等問題,引發國際輿論場上的“信息疫情”。目前,學界對來華留學教育的討論多以和平時期的文化外交范式為主,缺乏應對國際輿論場上危機外交等前沿領域的探索。因此,還應盡快建立起一套與風險治理所匹配的輿情監測與應對機制,從輿情傳播目標、形式、內容、獲取方式等各方面進行數據抓取,廓清不同階段、不同層面的輿情發展語境和教育需求,從而提升輿情防控全流程中來華留學教育工作的針對性,有效控制和防止輿情異化至新的生命周期,通過形塑來華留學生對我國形象的認知評價,削減境外對中國形象的負面解讀,建構積極的大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