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父親去世后寫過下面這段話:父親去世給我的真實感覺并不是我送走了他,而是我們一起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他送我到一個地方——那也就是他在這世界上的最后時刻——然后他站住了,而我越走越遠,漸漸看不見他了。
父親九十歲冥誕那天,我住在日本高野山一處宿坊里。夜晚寂寥,浮想聯翩:父親如果活到現在剛滿九十歲,而他去世已經十八年了。十八年是多么漫長,這十八年里發生了多少事情,十八年前去世的父親離我多么遙遠——遙遠到我已經接受了他去世的這個事實。父親在我心中,已經與籠統的、一般的“死”聯系起來。這也就意味著,對我來說父親真的是一位故人了。雖然回憶起他,音容笑貌仍然浮現在眼前。
相比之下,母親的死給我的感覺仍然是單獨的“死”,是“這個人”的“死”,我仍然在體會已經不存在了的她的感受、想法和心境,我還沒有離開她的世界?;剡^頭去,我還看得見她。
有一次去看話劇,忽然悟到:父親去世,我人生的第一幕結束了;母親去世,我人生的第二幕結束了;那么現在是第三幕,也就是最后一幕了。父母都不在了,對我來說,我出生之前的歲月好像皆歸于虛無,很多歷史的、背景的、親緣的關系隨之消失。當父母活著時,我還感覺不到這一點。
這念頭使我悲哀——為父母,也為自己。
(秦德庸薦自《愛你·心靈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