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奈：穿行于古典與現代之間的畫家

文供 圖 孫曉昕

馬奈出生于法國巴黎一個富裕的中產家庭。他曾跟隨著名的學院派畫家托馬斯·庫蒂爾學畫，但他更喜歡提香、弗蘭斯·哈爾斯、委拉斯開茲以及弗朗西斯科·戈雅的繪畫藝術，也與現實主義畫家庫爾貝、作家埃米爾·左拉頗為投緣。

馬奈的藝術生涯是在矛盾中度過的：一方面，他忠實于學院派的藝術傳統，希望作品被官方沙龍展接受；另一方面，馬奈也執著于藝術風格的創新，不斷探索和研究新的光線和色彩表現方法。藝術史常將馬奈歸為印象主義繪畫的代表畫家，年輕的印象派畫家們也將其視為精神領袖，但馬奈從未參加過印象派畫展。事實上，馬奈終其一生都渴望獲得官方的認可，但直至1882年，他的作品《福利斯·貝熱爾酒吧間》才被官方沙龍展接受，他也因此獲得了一枚榮譽勛章。馬奈自言這一切來得太晚了，無法彌補自己20年來受到的不公正對待。次年，馬奈去世。

草地上的午餐 畫布油彩 馬奈 1863年 巴黎奧塞美術館藏

吹笛少年 畫布油彩 馬奈 約1866年 巴黎奧塞美術館藏

馬奈仿佛是穿行于古典與現代之間的行者，他的一些作品的題材源自古典繪畫，卻表現出了新藝術精神，《草地上的午餐》就是其中代表。1863年的官方沙龍展拒絕了數千件送展作品，此舉引發了畫家們的強烈抗議。路易·拿破侖只好宣布舉行一次“落選者沙龍”，專門展出落選藝術家的作品，一些觀眾甚至專門為嘲諷藝術家而來。《草地上的午餐》是“落選者沙龍”中最令人震驚的作品，評論家既不喜歡這幅畫的風格，也不喜歡它的內容，他們認為畫中的紳士和裸女在一起的場景實在有傷風化。其實，這種構圖方式出自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畫派的藝術傳統，就像喬爾喬涅和提香的《田園合奏》一樣。但是，馬奈描繪的是巴黎近郊的布勞涅森林，兩個衣冠楚楚的現代紳士與一名相貌平凡的裸女公然在草地上聊天，他們身邊還放著一些食物。

《草地上的午餐》與《田園合奏》最大的區別在于，前者是現代公園里的野餐，而后者則表現了世外桃源般的詩意生活。馬奈用大色塊的平涂替代了古典繪畫細膩的明暗變化，因而拋棄了古典繪畫固有的柔和色彩和堅實的形體感。這幅畫的構圖也很用心，畫中呈現出多個交錯的三角形：四人構成的是一個大三角形，前景中的一個裸女和兩個紳士是這個三角形的三條邊，背景中那個彎腰低頭的女人構成了大三角形的頂端，近景中三人的姿態分別構成了幾個小三角形。

評論家無法理解這幅畫“驚世駭俗”的內容，尤其是超過兩米的畫幅—這種尺寸通常是用來繪制歷史畫的，馬奈卻用來表現一場現代人的“游園會”。馬奈拒絕在繪畫中表現文學、宗教和神話主題，他用這種方式宣告了現代藝術家的自由—藝術家有權決定作品的內容，繪畫不是必須要為宗教和文學服務。有意思的是，在“落選者沙龍展”中，這幅畫只被列為“沐浴類”作品。

奧林匹亞 畫布油彩 馬奈 約1863年 巴黎奧塞美術館藏

《奧林匹亞》是馬奈用于尋找傳統與現代平衡點的另一幅作品?！秺W林匹亞》的構思來自文藝復興時期畫家提香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只是手捧鮮花的女仆替代了提香畫中兩個忙碌的女仆，神經兮兮的黑貓替代了憨態可掬的寵物狗。雖然裸體形象是西方繪畫中常見的內容，但是長久以來，畫家習慣將神話中的女神表現成裸體的樣子，而將現實生活中的女性表現成著衣的樣子，這也正是《奧林匹亞》飽受詬病和謾罵的原因。觀眾驚訝地發現馬奈畫中的裸女不是神話中的女神，而是一位“墮落的女模特”，她既不豐滿也不嬌艷，而且不再處于被“觀看”的位置，而是毫無遮攔地看向觀眾，眼神大膽而放肆。

馬奈藝術上的創新一定程度上來自日本浮世繪的影響。浮世繪裝飾性的色彩、靈活的構圖方式和平面化的空間處理方法都使歐洲畫家大為震撼?！洞档焉倌辍芳大w現出馬奈對浮世繪的青睞。馬奈用大面積平涂的冷色背景使得觀眾無法判斷少年身處何地，少年的形象是依靠平涂的服飾色彩和有韻律感的外輪廓線突出于背景之上的。馬奈用薄涂色彩的方法否定了學院派畫家對作品精心修飾的一貫做法，這一點也飽受后者的詬病，他們認為這種作品更像是未完成的“草稿”。

左拉像 畫布油彩 馬奈 約1868年 巴黎奧塞美術館藏

《福利斯·貝熱爾酒吧間》是馬奈最終獲得官方沙龍展認可的作品。在這幅作品中，馬奈一如既往地關注當下生活而非古代世界，描繪了巴黎燈紅酒綠的夜生活，畫中的主人公也不是古典繪畫中的女神或貴婦，而是一名神情倦怠的女招待。女招待用雙手支撐吧臺站立，她身后的鏡子映照出面前的顧客和熱鬧的酒吧，而她仿佛與喧鬧的夜場生活毫無關系。這幅畫是馬奈在生命行將終結之際的內心寫照—馬奈終其一生都渴望獲得官方沙龍展的承認，但他又執著追求新藝術風格，不肯屈從于僵化的學院派繪畫。馬奈仿佛是一個孤獨的行者，穿行在古典和現代之間，僅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獲得了官方的承認，而這一切對他而言“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