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武進
一有警報,別無他法,大家就往郊外跑,這叫“跑警報”……大家就這么叫了,誰都懂,而且覺得很合適。也有叫“逃警報”或“躲警報”的,都不如“跑警報”準確。作者說躲,太消極;逃,又太狼狽。唯有這個“跑”字于緊張中透出從容,最有風度,也最能表達豐富生動的內容。翻開《在西南聯(lián)大的日子》這本書,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字給我們一種生活態(tài)度——不管在什么環(huán)境下,永遠不消沉沮喪,少俗慮,興致盎然去生活。
此書是汪老先生關于西南聯(lián)大的散文集,分為“西南聯(lián)大的人”“西南聯(lián)大的事”“記昆明二三事”三個部分,共收錄了35篇文章,如《我的老師沈從文》《聞一多先生上課》《昆明的雨》……書中的文字質樸、親和,沒有板正地憶苦思甜,只是淡淡回憶,重溫西南聯(lián)大的金色歲月,如泡茶館、跑警報、逛書攤……讀者仿佛能與汪老一起重返西南聯(lián)大,聆聽沈從文、聞一多、朱自清等文學大師的奇聞逸事,感受戰(zhàn)火中的人性光輝。
沈從文是汪老先生最敬重的老師之一,雖然沈從文的滿口鄉(xiāng)音和上課不成體系的風格讓他接受不了。沈先生是那種“用手來思索”的人,他用筆寫下的東西比用嘴講出的要清楚很多,也深刻很多。使學生受惠的不是他的講話,而是他在學生的文章后面所寫的評語。“沈先生對學生的文章也改,但改得不多,但是評語卻寫得很長,有時會比本文還長。”這些評語有的是就那篇習作來談的,也有的是由此說開去的,談到創(chuàng)作上某個問題,往往有獨到見解,文筆也很講究。
聞一多先生教古代神話,非常“叫座”。不單是中文系、文學院的學生來聽講,連理學院、工學院的同學也來聽。工學院在拓東路,文學院在大西門,聽一堂課要穿過一座昆明城。聞先生講課圖文并茂,他用整張的毛邊紙墨畫出伏羲、女媧的各種畫像,用按釘釘在黑板上,有聲有色,條理嚴密,文采斐然,高低抑揚,引人入勝。“伏羲女媧,本來是相當枯燥的課題,但聽聞先生講課卻讓人感到一種美,思想的美,邏輯的美,才華的美。聽這樣的課,穿越一座城也值得。”
“我要不是讀了西南聯(lián)大,也許不會成為一個作家。”汪老先生說。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的教授有清華的,有北大的,應該也有南開的。“但是哪一位教授是南開的,我記不起來了。清華教授和北大教授有什么不同,我實在看不出來。”聯(lián)大的系主任是輪流做莊,朱自清先生當過一段系主任,而擔任系主任時間較長的是羅常培先生,學生背后都叫他“羅長官”。
汪老先生既是求知之人,亦是好食之人。茶館是昆明的一大特色。聯(lián)大的男生幾乎沒有不泡茶館的,對于昆明大大小小的茶館,汪老先生如數(shù)家珍,怕是一家一家這么過去的,就像現(xiàn)在的人鐘愛一家一家的網(wǎng)紅打卡地一樣。至于吃食,汪老先生興之所至,揮筆一首打油詩:“重升肆里陶杯綠,餌塊攤來炭火紅。正義路邊養(yǎng)正氣,小西門外試撩青……”把他愛的昆明白酒、餌塊、汽鍋雞、牛雜、菌菇等人間至味一網(wǎng)打盡。隔著文字,都能感受到汪老先生將味蕾的歡快都融入落筆時的激動里去。
“昆明七載成何事?一束光陰付苦茶。”汪老先生訴說這些事,多是淡定從容,歲月長久,回首幾十年前的過往,難免感懷滄桑。他們平平靜靜做學問,即使在人心浮躁之際,也能高吟淺唱,自得其樂。他們對民族復興大業(yè)不失信心,不頹唐,不沮喪。他們是中國的知識分子,他們是一個時代的印記。愿大家用頂風迎雨的態(tài)度,過隨遇而安的生活,我們這輩子才值得懷念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