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別直說

“人貴直”，有話可直說，直來直去豪邁爽快；“文貴曲”，有話別直說，曲里拐彎方顯為文之妙。

短篇圣手契訶夫告訴我們：“不要直接告訴我月亮在閃耀，讓我看到玻璃碎片上的閃光。”“月亮真亮”之類的話誰都能寫出來，而通過玻璃碎片上的閃光反映出月亮的亮，才能讓人眼前一亮。寫出來了，就是作文高手；寫不出來，還得在“有話別直說”上下功夫。

“有話別直說”在袁枚的《隨園詩話》中叫“文似看山不喜平”。漲潮在《幽夢影》中寫道：“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看山也好，游山玩水也罷，最忌“一碗涼水看到底”，如同趕豬進了小胡同，直來直去無甚觀。要想文章寫得好，就得“橫云斷嶺”，就得“草蛇灰線”，就得“背面敷粉”，就得“獅子滾球”。通俗講就是“有話別直說”。

博納科夫在《洛麗塔》里這樣寫，“老太太們拄著拐棍在我面前站成一排，像比薩斜塔一樣。”博納科夫不直接說老太太們站得不直溜，而是說“站成一排，像比薩斜塔一樣”。這樣說比直說形象，更能吸引人。簡·奧斯汀在《諾桑覺寺》里這樣寫，“她非但不喜歡布娃娃，就連那些比較適合女主角身份的兒時愛好，諸如養個睡鼠、喂只金絲雀、澆澆玫瑰花，她都覺得遠遠沒有打板球來得有趣。”為什么簡·奧斯汀不直接說凱瑟琳是個假小子，而是通過對比愛好來說明凱瑟琳與其他女孩不同？這樣說比直說更具體，更有說服力。作家約翰·勒卡雷講：“‘貓坐在墊子上不是故事，‘貓坐在狗的墊子上才是一個故事。”為什么后者才是一個故事？因為后者必定會產生波折。看山看水看文章，看的都是一個波折。而“有話直說”很難產生波折。

說了這么多“有話別直說”的道理，那如何才能在作文時做到“有話不直說”呢？一是要做到“能形象就形象，能具體就具體”。加西亞·馬爾克斯告訴我們：“你可以把報刊寫作的技巧用到文學創作上。比如，如果你說大象在天上飛，人們不會相信你。但是如果你說425頭大象在天上飛，人們可能會相信你。《百年孤獨》中有很多這樣的事情。”馬爾克斯并不藏私，直言告知了我們《百年孤獨》好看的秘訣。這秘訣就是形象化、具體化。

二是要做到“遣詞造句絕不隨口一說”。馬克·吐溫告訴我們：“每次想用‘非常的時候，你就代之以‘該死的；編輯會刪掉它，于是這個作品就會是它原本應該的樣子了。”馬克·吐溫說得幽默又實在。“有話直說”在創作的過程中常常表現為說話不過腦子，想說什么直接就說出來了。所以，寫出來的東西遍地都是“非常”“特別”“真”。文學作品要達到惟妙惟肖的境界，就一定要找到最準確的詞和句子，而絕不能人云亦云、隨口一說。宋代王安石寫“春風又綠江南岸”，沒有直接說“春風又來到江南岸”，而是反復推敲“春風又什么江南岸”，最終敲定“綠”字。“春風又綠江南岸”，言有盡而意無窮啊！

說到這，我想起了元代馬致遠的一首小令《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有人說，這首詩不都是看到什么說什么，“有話直說”嗎？前三句，可以算作有話直說，且看“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是點睛之筆呀。定睛一看，前三句原來是在為最后一句的“悲秋思鄉”做鋪墊呢。這還是“有話別直說”呀！

王翊民：哲學碩士，文學愛好者，在國家及省市級報刊發表作品若干，獲獎若干。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