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華
有段子手調侃說,德國人下廚,用幾錢幾克調料,那必須過秤的。這完全符合我對德國人的評價:嚴謹保守、敬畏規則,做事一板一眼——在“奔馳”博物館,這種印象更趨于極致。
在斯圖加特,流連于大氣壯觀的博物館,只見極富科技感未來感的展區里館藏異常豐富。七個“傳奇區域”、五個“收藏區域”,全方位展示了梅賽德斯-奔馳的百年品牌故事,以及薈萃了大量歷史車型與當代車型的實物展覽。這里更像一個讓人驚嘆的世紀傳奇。
地處德國西南部巴符州黑森林地區的滴滴湖,滿足了我對于浪漫與柔軟的偏愛。西面和南面就是萊茵河谷的黑森林系德國最大的森林山脈,許多格林童話中的故事如《白雪公主》《灰姑娘》便發生在這里。位于海拔858米山間的滴滴湖,碧綠如玉、清澈見底,是這里最小巧也最美麗的天然湖泊。
滴滴湖,在德語中即少女湖的意思,可想見它超凡出塵的純凈、柔美。這個名氣早已溢出德國的小湖吸引著世界各地游人,居然毫無人頭攢動的喧鬧,更見不到一星半點垃圾,水質純凈得能直接飲用。這完全歸功于德國人嚴謹得近乎“死板”的個性:每日嚴格控制坐船游湖的游客人數,進入湖里的船只必須是人工的;鎮上居民的生活用水全部循環處理,確保沒有一滴污水排入湖中,連寵物的糞便都由專人專業處理。為了讓這方翡翠小湖永葆少女般的姿容,德國人情愿放棄唾手可得的經濟利益,包括自己生活上的便利。堅守、執著,任何誘惑都無法讓他們放棄奉為圭臬的底線。
與滴滴湖的嬌小柔美相映成趣的,是當地人也是德國人喜愛的一道名菜:德國豬肘。一整只肥厚的豬后肘,體積大過湯缽,外皮烤成醬色,配上一勺酸椰菜和土豆泥。這陣勢讓人目瞪口呆。
我皺著眉頭叉來嘗了一口,嗯,味道似大異于日常吃到的豬肘:豬皮香脆,肉質細嫩肥而不膩,有種肉松的松軟綿密,配上酸椰菜和土豆泥,鮮咸搭配解膩又提味。好了,胃口大開自然食指大動,但啃豬肘的妙處并不在豬肘本身,而在于身處濃綠森林中,坐在清幽幽的湖邊,叫上一大杯冰鎮啤酒,像當地人一樣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眼前杉樹成蔭、野鴨悠游,耳邊鳥鳴如天籟,有清風徐徐拂過面頰。
縱情山水、饕餮美味,人間至趣,不過如此。看來,貌似保守無趣的德國人也是懂生活有腔調的。
說到“腔調”,在居民不足萬人的“酒城”呂德斯海姆,我算見識了什么叫“腔調”。頗覺意外的是,在這個科技發達現代化程度極高的國度,像呂德斯海姆這種既古樸又現代的浪漫小鎮比比皆是。
萊茵河谷有一段60多公里長的地段,因歷史悠久風景奇美,自然和人文環境保護完好而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世界文化遺產,建于十二世紀的呂德斯海姆就位于萊茵河谷上游。蜿蜒流淌的萊茵河滋潤著沿河生靈,孕育了兩岸旖旎風光,坐落于森林茂密的緩坡上的呂德斯海姆環繞著大片葡萄園,50多座中世紀古堡點綴其間,重重疊疊低矮精致的紅頂房屋掩映在郁蔥的綠樹叢中。站在山上放眼遠眺,碧綠的萊茵河上船只穿梭,沿岸村莊在陽光下閃著暖金色,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迷人油畫。
呂德斯海姆是德國葡萄酒的起源地,是釀造白葡萄酒的天堂,年產葡萄酒2700萬瓶。純凈的空氣中氤氳著葡萄的芬芳,似乎呼吸一口就會醉掉。早在2000多年前,古羅馬人帶來了葡萄酒制作技術,這一傳統一直延續到現在,鎮上幾乎家家都是釀酒世家,有的酒家和飯莊至今還在使用幾百年前祖輩留下的儲藏酒窖,每一處莊園都發酵成一個古老的故事。
這里有德國最好的葡萄酒雷司令。鎮上一家酒鋪的木牌店招上中文招搖:雷司令,您的生活良伴。偷笑著欣然溜進店中——殷殷美意豈可辜負?不小飲一杯別說對不起英俊的老板,連自己都對不起呀。
屋檐上,一只畫眉鳥雕塑萌萌地望著三五成群的游人。見到這個,就到了鎮上最忙最紅的畫眉鳥巷了。這個只有三米寬、144米長的小巷來頭可不小,每年來此悠游的300萬游客直接將它推上了德國旅游業頂流的寶座。
漫步小巷,我有理由相信,這條已有1500多歲的窄巷是德國之行留給我的最好禮物。碎石鋪就的路邊,餐廳、酒吧、咖啡座各色店鋪鱗次櫛比,多是典型日耳曼傳統木架結構但每一棟都有屬于自己的“獨一范兒”,天藍粉紅淡黃淺灰……堪稱馬卡龍與莫蘭迪色系聯手打造的童話世界。畫風各異的屋子門廳、窗臺擺滿鮮花,墻上與酒有關的壁畫上爬滿綠色葡萄藤。
葡萄酒吧最是常見。看到精心設計的繽紛店招與門口掛著的碩大花環,大可踱入屋頂懸著幾只巨大木酒桶的店里,細品一杯自釀的新鮮葡萄酒。當然也可以坐在古木參天的庭院里,或獨酌,或與親友共飲,微醺間再移步下一家。
滿大街慵懶愜意的人,滿大街獨具一格的店鋪,滿大街小巧精致的陽傘和桌椅。奇怪如此逼仄的巷道里絲毫不顯擁擠,反倒有種個性張揚又井然有序的錯落之美。這原汁原味綿延千年的古鎮,被歲月的風雨沁潤撫摸得滄桑又溫情的古鎮,豈是那些被生生切斷了傳承又假模假式地翻新做舊的贗品“古鎮”能比的……
街邊靠椅上獨坐一個男人,應該不下60歲,挺拔的身板隨意套一件印花T恤,花白短發清爽有型,臉上每根皺紋透著儒雅。他專注地讀著手里一本書,身邊每個經過的人不經意走成了一幅畫的前景。天啊,他酷似中年以后的肖恩·康納利。他看書看得入神,我遠遠看他看得入神……
有歌聲盤旋入耳,不由分說打斷了我的神思。循聲來到一家露天酒吧門口,小院里一群年齡各異膚色不同的男男女女正歌舞狂歡,有的雙雙相擁起舞,有的獨自張牙舞爪,也有的隨音樂打著節拍扭動腰胯。最打眼的是一個拉手風琴的銀發老伯,身材高大肩寬腿長,典型的日耳曼人體格。他且奏且歌貌似領唱,儼然小小歌舞隊的核心人物。見我們站在柵欄外目不轉睛,一個白膚金發花裙子老太太連連打手勢邀請我們進去。到底是內斂慣了的東方人,我們雀躍著跑進去卻總是放不開,只是傻傻地一邊瞎比劃一邊瘋狂攝影。聽不懂的歌詞,看得懂的笑容——他們的世界里有多得盛不下的快樂,他們愿意與每個來這里的人一起分享生命里的快樂。
在呂德斯海姆,在畫眉鳥巷,每個季節都有熱烈的慶典活動,夏天有傳統的葡萄酒節,基督降臨節有多民族匯聚的圣誕集市……每天從太陽初升一直到午夜凌晨,這里有甘醇的葡萄酒香,有活力四射的街頭小樂隊,整個小鎮被歡樂的人群淹沒。待月上中天,萊茵河上空綻放的絢爛煙火照亮了人們燦爛的笑臉。
多年后,萊茵河谷那些歌聲、笑聲、手風琴聲依然縈繞在耳際,絲絲縷縷如同冬日暖陽時時照進偶爾潮濕的心靈。那就是一種可以稱作“文化”的東西:亦傳統亦現代,亦保守亦浪漫,亦守拙亦開掘,把身心融入自然,將人生交給時光,活得熱烈、率性、天真而明亮。我想,這就是快樂最該有的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