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全球經濟將呈現低增長、中通脹和高美元利率等特點,進一步驅動全球產業鏈加速重構。面對外部不確定性環境,中國應立足自身,加快推動經濟轉型,提升消費在經濟增長中的貢獻占比,長遠而言,逐漸由商品出口轉向資本輸出,通過提升對外投資的規模和效率,提高國民生產總值(GNP)相比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水平,增加國民對經濟增長的獲得感。
展望2024年,全球經濟增長基本格局是:主要經濟體通貨膨脹仍將保持著壓力水平,政策利率將停留在較高區間,從而對其經濟增長形成下行壓力。而新興市場在面臨外需下降的同時,資本流出的可能性亦有上升。預計全球GDP增速將降至3%,通脹為6%,作為全球主要融資和貿易貨幣的美元,其政策利率將保持在4.75%~5%區間。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對2024年全球經濟的預測是:全球經濟增速的基準預測值將從2022年的3.5%降至2023年的3.0%和2024年的2.9%,遠低于3.8%的歷史(2000—2019年)平均水平。隨著貨幣政策收緊持續產生負面影響,發達經濟體經濟增速預計將從2022年的2.6%放緩至2023年的1.5%和2014年的1.4%。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2023年和2024年的經濟增速預計將小幅下降,從2022年的4.1%降至2023年和2024年的4.0%。由于貨幣政策收緊,加之國際大宗商品價格下跌,預計全球通脹率將從2022年的8.7%降至2023年的6.9%和2024年的5.8%。總體來看,核心通脹預計將更具黏性,下降緩慢,大多數國家的通脹預計要到2025年才能回到目標區間。
在全球經濟增長面臨壓力的同時,國際貿易增速不振,過去10年全球商品和服務貿易的平均增速為3.16%,但根據世界貿易組織2023年10月發布的預測,由于從2022年第四季度開始,全球貿易持續低迷,世貿組織經濟學家對2023年全球商品貿易增長的預測下調至0.8%,不到4月預測(增長1.7%)的一半。
自2018年美國發動中美貿易摩擦以來,全球產業鏈開始出現割裂和轉移現象,新冠疫情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產業鏈的調整。歐美國家紛紛采取措施,鼓勵投資重歸本國和實現產業鏈的多元化,美國推出通脹保護法案,歐盟對于中國電動車出口施加壁壘,歐美日對于中國芯片和高端制造業獲取其高端技術進行限制和審查,中國的部分外貿訂單轉向東盟、印度和拉美等新興市場。2024年,全球產業鏈的調整誘因可能不會出現明顯轉變。
面對充滿挑戰的全球經濟增長和貿易環境,不能過高估計外需對中國經濟的拉動作用,中國經濟需要尋求新的增長源泉,加快轉型升級,實現破局。
“三駕馬車”推動中國經濟結構調整
近年來,中國經濟轉型已在持續推進,選取2015年至2023年三季度的季度數據分析發現,最終消費對于GDP增長的貢獻從64.1%上升至94.8%,固定資本形成總額對GDP增長的貢獻從16.7%上升至22.3%,但凈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則從19.2%下降至-17.1%。
2023年以來,相比投資和凈出口,消費對于中國GDP增長的貢獻更加明顯。國家統計局發布數據顯示,2023年前三季度中國國內生產總值同比增長5.2%。其中,最終消費支出對經濟增長貢獻率達到94.8%,拉動GDP增長4.6個百分點;資本形成總額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是22.3%,拉動GDP增長1.1個百分點;貨物和服務凈出口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是-17.1%,向下拉動GDP 0.8個百分點。
在一個較長的時間段內,中國經濟增長對投資和外貿的依賴度很高,一度被視為投資及外需驅動型經濟體。從2012年至2022年的過去10年中,消費對GDP增長的平均貢獻為50.9%,投資和凈出口對于經濟增長的平均貢獻分別為42.9%和6.3%。由于投資存在邊際產出遞減的特點,過度依賴型的高投資很難持續,外需驅動型的經濟增長則受到外部經濟環境不確定因素的影響,主要經濟體增長放緩及地緣政治風險均影響對中國出口需求。因此,從可持續的角度衡量,在驅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中,內需是最為根本的變量。2023年三季度中國在消費方面的數據讓人振奮,原因正在這里。
當然,也應該看到,目前消費占GDP增速份額的提升有兩方面的因素,一是受益于餐飲等少數行業銷售恢復到了疫情之前的正常水平,二是全球經濟增長環境變化帶來凈出口與消費此消彼長。而實現投資及外需驅動向消費驅動的成功轉型,需要持續發掘和擴大內需。
在中國經濟增長向更多依賴消費驅動的轉型方面,存在一些利好因素。一方面,隨著近年增收降稅等政策紅利密集釋放,消費提檔升級的新空間在不斷拓展;另一方面,新興消費群體快速崛起和城鎮化水平不斷提高,新型城鎮化正處于提速階段,也在為消費市場積蓄潛在力量。更長遠來看,持續提升居民收入、培育消費能力始終是擴大內需的關鍵。
在政策方面,2023年7月的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總需求不足是當前經濟運行面臨的突出矛盾。“要積極擴大國內需求”,“發揮消費拉動經濟增長的基礎性作用,通過增加居民收入擴大消費,通過終端需求帶動有效供給,把實施擴大內需戰略同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機結合起來”。
在具體政策上,國務院辦公廳轉發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恢復和擴大消費的措施》,從穩定大宗消費、擴大服務消費、促進農村消費、拓展新型消費、完善消費設施、優化消費環境等幾方面提出20條針對性舉措,對于擴大消費穩定內需具有直接的積極作用,此外,《關于促進汽車消費的若干措施》《關于促進電子產品消費的若干措施》和《關于促進家居消費的若干措施》等措施也都針對不同領域提出了促進消費增長的具體舉措。隨著長短期政策逐步落實,并疊加發力,將助力中國的消費增長。
中國經濟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體現在經濟增量及貿易存量
近年來,中國一直是全球經濟主要的增長來源,隨著中國經濟轉向高質量增長,其對于全球經濟的貢獻也將穩步提升。
根據中國統計局發布的數據,2013—2021年,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平均貢獻率達38.6%,超過G7國家貢獻率的總和,是推動世界經濟增長的第一動力。彭博依據IMF在2023年4月公布的全球經濟展望提供的數據進行了測算發現,2023年至2028年中國仍將貢獻全球經濟增長的22.6%,遠高于第二名印度的12.9%和第三名美國的11.3%。在占全球經濟的比重方面,IMF預測中國經濟占全球經濟的比重將穩步上升,以購買力平價衡量,中國經濟占全球經濟的比重在2028年將從2023年的18.82%進一步上升至19.56%。
長期以來,中國作為世界工廠貢獻了全球貿易增長的大部分,2013年至2021年間,中國累計貨物貿易進出口年均增長5.4%,其中出口年均增長5.9%,進口年均增長4.7%。在此期間,中國貨物進出口占國際市場的份額從2012年的10.4%提升至2021年的13.5%。
在全球經濟減速和美國、歐盟等將部分產業鏈轉移出中國的雙重影響下,中國在全球貿易中的占比可能出現調整。一些跨國公司已在全球重新考慮供應鏈的投資布局,外商投資流入東南亞國家、墨西哥甚至日本。中國2023年三季度國際收支表的直接投資項下出現季度赤字。繼續低端制造業,依賴于貿易進出口的對外經濟增長難以持久高增長,擴寬對外投資,加大資本輸出是突破變局的可能選擇。
進一步提升資本輸出潛力和效率
面對全球經濟貿易放緩的前景,中國應持續推動經濟結構轉型,在“三駕馬車”中注重內需,尤其是消費的拉動,在內外經濟平衡中適時由商品出口轉向資本輸出,提升資本輸出質量和效率,推動GDP與GNP之間趨向新的平衡。
在國民經濟核算體系中,GDP和GNP均為衡量一國或地區總體經濟和財富狀況的重要指標。其中,GDP是指一個國家(或地區)所有常住單位在一定時期內生產活動的全部最終成果,其核算遵循屬地原則,即不管經濟主體屬于何種國籍,只要在本國內生產出來的產品便均應算作本國GDP。與之相較,GNP為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國民在一定時期內生產活動的全部最終成果,其核算遵循屬人原則,即無論生產過程發生在本國之內還是之外,只要為本國國民所生產,均應算作本國GNP。
參考美國和日本等不同國家的相關數據可以發現,在經濟增長的特定階段,可能出現GNP逐步趕上并高于GDP的情況。美國是全球最大的債務國,其國際投資凈負債高達16.8萬億美元,卻仍能實現GNP超過GDP,其原因值得深入分析。我們發現,美國海外資產規模為32.7萬億美元,不及外資投放于美國的49.5萬億美元,但其在海外獲取了更多的收益,其海外資產質量較優,效率較高,從而帶來較高收益。美國能夠從海外投資獲取高收益也部分與其豐厚的來自高科技和知識產權的收益相關,這部分前期投資主要在美國本土創造GDP,之后其成果廣泛應用到全球,創造了可觀的海外收益,提升了GNP水平。
日本國際投資凈資產規模居全球之首。從1996年開始,日本借助全球化趨勢加速的契機推動貿易自由化,陸續與新加坡、墨西哥、菲律賓等國簽訂自由貿易協議。受到2000年以后國際政治經濟格局變化的影響,日本對歐洲的投資規模占比明顯增加。面對傳統制造業利潤空間降低的局面,日本企業的對外投資逐漸向非制造業以及資本、技術密集型制造業轉移,出海的企業也逐漸從大企業轉向中小企業。投資主體和投資目的地的多元化程度提升,保證了日本對外投資規模的穩步增長。
分析美國和日本對外投資的發展過程,我們發現,美、日的對外投資的規模和質量是其GNP超過GDP的關鍵,而其對外投資更加強調商業原則,講究回報,不斷增加收益。
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人均GDP已超過12000美元,進入轉向中等收入國家的關鍵階段,在過往的多數年份,中國的GNP仍然低于GDP數值,但GNP與GDP的數值變換應該只是時間問題。
綜合來看,中國要實現GNP對GDP的超越,需要有效增加私營部門(企業和家庭)的對外投資,達到對外直接投資和證券投資的存量超過外資在中國的直接投資和證券投資存量的程度。
目前中國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資(FDI)存量較中國的境外直接投資(ODI)存量多出7000億美元(3.5萬億美元對2.8萬億美元),這是中國多年持續引進外資的成果。長期以來,中國經濟增長為外資提供了較高的回報,而中國在直接投資領域獲取的外部收益則不及外資在中國獲得的收益。中國企業繼續加強自主研發,并將其成果推向世界,繼續以更快的步伐走出去,將增加海外收益,扭轉外部凈收益上的不平衡。
外資對中國的證券投資存量較中國對外的證券投資存量多出7300億美元,也是造成外部凈收益不平衡的一個原因。容許家庭和企業更多地投資海外的證券資產可能改變該領域的不平衡。
從統計角度看,GNP相比GDP還有一個重要的不同,即對于衡量本國國民的實質獲得感,GNP指標比GDP更加有效,比如,按照可比數據,以2015年的不變價格計算,1995年以來,日本GDP年度增速均值僅為0.7%,但普遍認為,其國民在低經濟增速下依然獲得了較高的滿足感,其中就與日本更高的GNP帶來的實質獲得感有關。中國GDP和GNP在過往都享有高增速,但未來從國民實際獲得感的角度,重視GNP增速將更加重要。
培育GNP的高增長潛力,需要在繼續引進外資的同時,提升對外投資的數量和質量,增加高附加值的對外投資占比,提升對外投資效率。因此,GDP與GNP的平衡與中國對外投資的質量息息相關。當然,實現GDP與GNP的平衡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需要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穩步推進。
推動“一帶一路”八項行動,提升中國對外投資潛力與效率
2024年,人民幣與美元大概率保持市場利率倒掛的局面,如果運用得當,將為提升人民幣國際融資貨幣職能提供難得的時間窗口。為此,應進一步加大人民幣在“一帶一路”的貿易和投資中的使用,支持中國企業走出去,實現產業鏈的全球化布局,提升對外投資的效率。
在2023年“一帶一路”合作高峰論壇上,中國總結過去10年“一帶一路”建設的成功經驗,提出“一帶一路”八項行動,包括構建“一帶一路”立體互聯互通網絡,支持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開展務實合作,促進綠色發展,推動科技創新,支持民間交往,建設廉潔之路,完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機制。
“一帶一路”八項行動在強調資本投入的同時,更加突出人力資源、科技、國際合作的重要性。對應經濟增長理論,即在資本深化之后,開始更多強調人力資本的強化,標志著“一帶一路”建設進行新的高質量可持續增長階段。借用國際通用的增長核算的簡化模型——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Cobb–Douglas production function)來描述,就是由于資本和勞動力具有邊際產出遞減的特點,應用于“一帶一路”建設和發展中國家發展的場景中,就是強調在前期通過資本K的投入提升社會的生產效率,但在更高的階段,也要強調勞動力,特別是具備較高生產水平的勞動力投入。提升科技創新帶動的A的增長,這部分可以更長時間推動區域經濟的發展(邊際彈性為1,而非小于1的勞動力與資本的邊際彈性)。
“一帶一路”八項行動提出構建“一帶一路”立體互聯互通網絡,繼續強調持續的基礎設施投入的重要性,支持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開展務實合作,促進綠色發展,推動科技創新,支持民間交往,建設廉潔之路,完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機制則是強調對于科技的投入、通過分工合作提升勞動生產率和對于勞動力的能力的提升。
“一帶一路”八項行動對于中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增長具有重要意義。過去10年,“一帶一路”戰略推動沿線國家基礎設施建設轉型升級。未來,善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合作成果,在拉動“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濟發展、為全球經濟提供新動力的同時,亦將成為提高中國對外投資潛力和效率的重要突破口,前景可期。
(鄂志寰為中銀香港首席經濟學家,丁孟為中銀香港高級經濟研究員。本文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