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應斌,辜 磊
(貴州財經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人口市民化是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內涵與首要任務,特別是當前中國正經歷著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城鎮化進程,其市民化任務艱巨且充滿挑戰。城鎮化背景下市民化被定義為農民工不斷擺脫城鄉邊緣狀態,逐步走向與融入城市社會的過程[1],其涉及農民工自身職業、身份、素質、意識行為等多層面的轉變,包含“退出—進入—融合”的轉變路徑。在此過程中,市民化的外在標志表現為鄉城戶籍的轉變,內在底蘊表現為移民具有基本生活保障、社會治理參與等城市公民權益及素質[2]。城鎮化是脫貧的有效路徑[3],其具有周期短、見效快、保障足及具有后續發展潛力等優點[4],既能促進搬遷人口達到“兩不愁、三保障”的脫貧目標,也能借助搬遷安置促進城鄉融合發展。易地扶貧搬遷作為新型城鎮化背景下推進精準扶貧最為直接和有效的實現形式,與城鎮化具有內在的邏輯聯系。然而,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背后隱含的是以城市的生活邏輯取代、規訓傳統農業生產為根本的生活邏輯,在促進搬遷人口角色急劇轉變的同時,這種“直線式”的社會變遷對搬遷人口后續發展、社會融入以及有序市民化進程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挑戰。因此,為實現搬遷人口身體、身份與文化城鎮化的有效銜接,實現易地扶貧搬遷與新型城鎮化有機結合,對搬遷人口進行后續幫扶并促進其市民化進程是持續鞏固脫貧攻堅成果、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的重要任務。
易地扶貧搬遷人口是繼“農民工”“失地農民”“農轉非人員”這三類群體之后的又一類新市民群體[5],其市民化進程區別于傳統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兼具政策主導的制度性、被動性[6]與福利性等特點。其中,制度性表現為搬遷安置過程中強有力的政策導向和政策推動作用;被動性即是完全制度安排下個體“被市民化”的過程;福利性則強調整個搬遷安置過程與搬遷后的市民化有序推進都是基于追求最大民生福祉的基礎進行。作為有序推進市民化必不可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及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戰略銜接的關鍵環節,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事關搬遷人口切身利益感知和福利效應提升、遷入地區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等重大問題,探究后扶貧時代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當前不少學者已就“搬遷人口市民化”主題形成諸多成果,但已有研究多從某一側面或某一視角進行切入,整體呈現零散化和破碎化特征,缺乏系統的綜合研究。因而本文立足探究“后扶貧時代”發展的重要內涵,基于“市民化”及“易地扶貧搬遷”相關文獻及研究成果的系統梳理與分析,結合當前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理論上爭論和實踐上面臨的困境,總結和探討城鄉融合背景下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實現方式與提升路徑,并對未來市民化進程的相關研究進行展望。
當前有關市民化的研究涉及“農民工”“失地農民”“移民”等群體,對市民化的界定依據群體差異而有所不同,但總體來看差別并不明顯。市民化的定義主要強調由“農民”向“市民”的轉變過程,轉變的內容不單單是農業戶口轉變為城市戶口,還包含多方面的豐富內涵。從客觀上看,市民化主要是伴隨著城鄉地域遷移,以農民為代表的主要群體在政治權力、勞動就業、社會保障、公共服務等方面享受市民的待遇;主觀上看,強調在生活方式、思想觀念、意識行為、社會認同以及自身素質逐漸融入城市的過程[7]。另外,有學者指出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就是搬遷農民轉變為市民的過程,是由特定政策推動、毫無準備狀態下的“被動市民化”[8]。我國市民化范圍內的移民主要包括自覺移民與易地扶貧搬遷移民兩種,前者具備較強的自覺市民化動力;而后者屬于被動移民,抵抗城市生產生活風險的能力較弱[2]。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更加強調從居住條件、經濟生活、社會融入、文化適應及心理認同等維度推動搬遷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城鎮居民。綜合已有研究,本文將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定義為:搬遷人口主要受外部政策環境與內部個體因素的影響,客觀層面在職業就業、政治權力、社會保障與公共服務等方面的系統轉變,主觀層面上其生活方式、思想觀念、身份認同及自身素質等方面不斷融入的變化過程。搬遷人口還體現在區位層面的地域變遷、制度層面的身份轉變、文化層面的角色轉型等多方面的變化過程,兼具制度性、被動性與福利性等顯著特征,包含主動與被動并存、推力與拉力共生等重要意涵。
現與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相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內涵機理、作用功能、問題困境、路徑機制等方面。針對其內涵機理,搬遷人口市民化事關新型城鎮化戰略進程與國家現代治理體系的構建,宋蔚等分析了易地扶貧搬遷市民化內在的身份、經濟、文化和社會福利4 個方面市民化互動機理[9];針對其作用功能,王禹凡等從空間視角定義易地扶貧搬遷是一個空間再造的過程,基于政企良性協作的易地扶貧搬遷有助于推動“后扶貧時代”農村搬遷人口的市民化[10];時鵬等考察了風險預期、市民化感知以及農戶感知對易地扶貧搬遷農戶宅基地退出的影響,其中市民化感知對宅基地退出具有一種“政策協同性拉力”[11]。針對其問題困境,朱建華基于制度成本視角,從政治成本、經濟成本、社會成本、文化心理成本以及環境生態成本5 個維度考察了易地扶貧搬遷市民化的成本問題,指出5 個維度之間相互影響[12];還有學者借助社會排斥理論,從文化層面、經濟層面以及身份角色層面考察貴州省易地扶貧搬遷農戶市民化面臨的困境[13];張寅霞等基于云南會澤縣調查著重分析易地扶貧搬遷人口社會融入存在的問題,發現其存在社會排斥或社會融入不高,移民的交往融入存在“局限”狀態[14]。針對其實現路徑,呂翠麗等根據廣西少數民族聚居地區的實證,提出將易地扶貧搬遷與搬遷人口市民化相耦合的機制[15],以實現市民化助力易地扶貧搬遷同時以易地扶貧搬遷帶動搬遷人口市民化的雙重目的。通過相關學者研究發現,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是新時期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促進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議題;但對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特性深入挖掘有待加強,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水平測度等問題亟需跟進。總體而言,當前有關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相關研究呈現出文獻數量較少、聚焦點分散、理論研究滯后于實踐發展需求的特征。
市民化是城鄉融合發展的關鍵問題[16],其涉及不同背景下的多群體參與過程。為便于比較與區分,本文將“農業轉移人口”“農民工”“失地農民”“鄉城移民”等群體的市民化統稱為城鎮化背景下的市民化,而本文所討論的對象是易地扶貧背景下的搬遷人口市民化。在對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研究現狀和研究進展分析的基礎上,結合有關學者關于城鎮化背景下市民化的研究思路,本文提煉出一個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研究內容框架(圖1),以期系統地梳理出現階段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研究概況。

圖1 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研究內容框架Figure 1 Research content framework for citizenization of relocated population for poverty alleviation in relocation areas
2.2.1 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理論及特性分析第一,理論分析。在傳統農民工市民化的討論之中,“推拉理論”在探究其發生及影響因素時應用較為廣泛。無論城市還是農村,人口流動都存在一定的“推力”與“拉力”,兩者的差值一定程度上表現為其市民化意愿的大小,推動市民化進程的動力來自于農村的拉力與城市的推力,而阻力來自于城市的外推力與農村的回拉力[17],其中戶籍制度是中國推拉分析中的核心因素。易地扶貧搬遷及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同樣受到來自城鄉不同的“推力”與“拉力”影響,特別是政策的主導力發揮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不同于傳統市民化進程的“流入—遷入—融入”階段性特征,易地扶貧搬遷市民化是由制度性的推力直接完成了“遷入”階段,政府通過社區治理、公共服務提供及社會保障等舉措強化了搬遷人口“融入”的穩定性。盡管搬遷人口會受到生計來源、農本觀念、原有社會交往、墓葬習俗等因素的鄉村“拉力”作用,但其擺脫城鄉邊緣狀態、實現脫貧致富的意愿也同樣強烈。另外,有關城鄉人口流動研究中的人力資本理論、二元經濟理論、同化理論等都能很好的解釋農民留城意愿的相關影響因素[18]。近年來,一些學者將空間的概念引入貧困治理問題研究,形成了“空間貧困理論”,其認為地理位置稟賦低劣造成了農戶自身資本及生產力低下,存在位置、生態、經濟以及政治等四大劣勢。地理資本與貧困具有顯著的相關性,因而地理資本的研究成為移民扶貧、移民社會融入及相對貧困治理等問題的重要理論支撐。
第二,特性解析。現有關于市民化特性的研究可分別從城鎮化背景下的市民化進程、易地扶貧搬遷及其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3 個部分進行討論。首先,從城鎮化背景下的市民化進程來看,其特性主要體現為受戶籍制度影響和特有的時序演變模式。鐘水映等將中國市民化劃分為“半市民化”和“后市民化”前后兩個過程[19],前者是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轉移而成為農民工的過程,后者則是在各方面融入城市并成為市民的過程。“后市民化”阻礙重重,這也是農民工市民化發展滯后的關鍵因素。理論上農村現代化下的非農化、城市化與市民化三位一體,但其實際進程卻表現成一種特有的時序模式,即從非農化、城市化再到市民化的過程[20]。其次,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特性還體現為新市民化群體、政策強有力的推動以及明顯的被動性等方面。不同于城鎮化背景下市民化的漸進性進程與時序劃分特點,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是受政策強力推動的、表現為一種“跨越式”與“直線式”的直接市民化過程;相較于農業轉移人口,在適應城鎮生活習慣、思維方式、行為表現上“被動性”較為明顯。另外,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半城鎮化”性質還表現為非正規就業與發展能力弱化、居住邊緣化及生活“孤島化”、社會認同的“內卷化”[21]。本文基于兩階段市民化理論進行改進,對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階段進行劃分(圖2)。可見,區別于傳統市民化“農村退出—城市進入—社會融入”過程,易地扶貧搬遷綜合實現了第一階段“非農化”及第二階段“半市民化”,重點需要完成第三階段即搬遷人口的社會融入進而實現“農民”向“市民”的真正轉變。

圖2 不同背景下的市民化階段劃分Figure 2 Classification of citizenization stages in different contextures
第三,政策意義。人口市民化具有顯著的外部性和公共性,這是政府提供市民化相關公共服務的重要基礎[22]。基于政策意義的討論聚焦于市民化具有的作用功能,市民化與城鎮化都是針對于“人”而言,在此基礎上兩者相互融合、相互促進。首先,人口市民化是城鎮化建設與發展的核心,是城鄉一體化的關鍵問題。市民化通過促進農村勞動力“非農化”,使之向二、三產業轉移,有助于實現農民潛在人力資本的價值及其合理配置;通過勞動力要素的全社會流動促進區域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縮小城鄉發展的鴻溝,從而推動城鎮化高質量發展與城鄉融合發展。同時,人口市民化在促進地區消費發揮了重要作用,若易地扶貧搬遷人口長期滯留城鎮邊緣地帶不能得以市民化,不僅不利于勞動力有效轉移和城鎮化的高質量發展,還可能成為新時代社會建設的隱患。其次,魏后凱等提出市民化進程對于農民而言,不僅意味著經濟生活、公共服務等方面的改善,社會身份的轉變、政治權力的平等、綜合文化素質的提升、愈加廣泛的社會認同等對農民而言意義更為深遠[23]。人口市民化的轉變突出了結構性要素對市民化的作用,其所強調的無論是經濟融入、政治參與、行為適應還是心理認同,實質上是一種“社會—結構”嵌入型融入[24]。考量經濟成本與社會發展的有序性與穩定性,應充分促進和提升農民的內生發展動力。
2.2.2 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測度及實證分析
第一,市民化意愿及能力。對市民化進程的測度及實證首先要基于市民化意愿及市民化能力的分析。當前相關研究從市民化的現狀、制約因素、頂層制度設計等方面展開了理論探討和實證檢驗,聚焦于人力資本、社會資本、意愿認知和制度保障等研究視角[16]。通過對“農民工”的考察,揭示出農民工市民化水平差異主要受其流動特征和人力資本水平影響,如有居住證、流入時間較短、高學歷水平等條件的市民化水平相對更高。此外,市民化意愿還受主觀和客觀等多重因素的影響,尚未形成相對統一的定量評估方法。從群體與個體的分化來看,市民化意愿與市民化能力是測度群體市民化的重要二維指標體系,而個體的市民化度量可從個人素質、收入水平及自我認同等方面進行考量。市民化意愿存在的前提是對城鎮保持高度的歸屬感,市民化能力是“意愿”轉化為“實際”的重要保障,是市民化能否實際推進的關鍵因素,表現為個人或家庭在物質層次上的滿足程度。相關的政策啟示在于要充分滿足易地扶貧搬遷人口的基本物質生活需要[18],同時加強社會文化建設促進搬遷人口的社會融入及社會治理,不斷滿足“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
第二,市民化進程測度。當前學界主要針對農民工群體進行市民化進程測度主要有兩種基本思路,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測度可作參考借鑒。第一種是從市民化定義出發,分別基于客觀層面的政策制度、社會經濟、居住條件等方面與基于主觀層面的思想觀念、文化認同、意識行為及自身素質等維度建立指標體系進行測度,以衡量被測群體在各個指標上與“市民化”水平的差距[26]。區域層面上,王桂新等從居住條件、經濟生活、社會關系、政治參與及心理認同5 個維度構建指標體系對上海市農民工市民化水平進行測算,其市民化水平為54%[27]。全國層面上,張斐利用1 595 份樣本,從經濟、社會、心理因素,對全國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進程測算結果為45%[28];李榮彬等依據流動人口監測數據,從經濟生活、居住條件、政治參與、社會關系、心理認同5 個維度構建指標體系,測算全國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進程為50.18%[24];魏后凱等從政治參與、公共服務、經濟生活、綜合素質等維度測算相應的結果為39.56%[23]。近年來,市民化測算的維度更加全面、數據樣本更加豐富、方法運用也更加多樣。劉靜等基于12 037 份樣本數據,采用Probit模型,從家庭情況、就業居住、社會融合、心理健康等維度測算2014 年全國市民化程度為46.05%[29];徐清華等采用94 036 份樣本并從收入、住所、工作、福利、社會保障、歸屬感、關注度、融合意愿、社會距離9個維度構建了指標體系,測算出2017 年全國市民化率為46%[30]。第二種測算思路主要根據市民化原理,將市民化進程分解為市民化意愿、市民化能力及外部環境3 個主要層面,并建立指標體系,進而利用相關模型進行測度。劉傳江等從群體與個體層次出發,群體層次主要包含市民化意愿與市民化能力,個體層次主要涉及個人素質、收入水平、城中居住時間及自我認同4 個維度,測算出第一代農民工市民化進程為31.30%,第二代農民工市民化進程為50.23%;徐建玲利用相似的方法計算武漢市農民工市民化程度為55.379%[31]。張建麗等根據此種思路,從外部環境與自身情況兩大方面利用修正C—D函數計算大連市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進程為25.7%[32];周密等選擇沈陽市與余姚市為研究區域,利用Biprobit模型從市民化供給與市民化需求兩個方面計算新生代農民工市民化綜合進程為73%[33],表明兩地農民工市民化處于較高的水平。通過上述梳理發現,區域層面上的市民化水平差異性較為明顯,而全國層面上的農民工市民化水平大致處于45%左右,近年來不斷上升;不同學者除了在經濟層面或市民化能力層面采用收入指標較為統一外,其他不同層面指標的選取和設定主觀性較強,缺乏科學客觀的統一標準。因而,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測算的指標選取與設定應結合區域實際,契合搬遷群體的特殊性問題,真實反映其實際水平。
第三,市民化實證分析。市民化是一項長期的、漸進的過程,已有研究分別從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人口學不同學科視角揭示市民化的主要影響因素。市民化主觀上受微觀個體層次因素的影響,客觀上還與政策制度因素、城鎮經濟發展水平、地域差異、生活背景等宏觀因素密切相關[29]。在微觀個體層次上,個體性別、教育程度、技能培訓狀況、個體能力要素等對市民化進程具有一定的影響;宏觀層面上其工作狀況、居住環境、收入水平、務農經驗等因素也是與市民化進程密切相關的重要解釋變量[24]。對于易地扶貧搬遷人口而言,遷移模式通過影響城市歸屬感作用于市民化意愿[16]。當前關于遷移模式的探討主要集中在遷移規模與遷移距離,熊景維等將遷移規模劃分為個人遷移與家庭遷移,后者相較于前者能更加有效地削弱農民同鄉土社會的聯系,且心理上與情感上更能滿足其“失依”需求,市民化意愿相對較高[34];張敏等驗證了遷移距離會顯著影響移民遷移行為及后果,遷出地與遷入地距離越遠,代表著搬遷農戶需跨越的社會、文化、經濟、心理認同等層面的障礙就越多[16]。因而,短距離的縣內遷移模式更有利于提升市民化意愿。易地扶貧搬遷大部分是屬于家庭遷移模式,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因家庭團聚可減少農民工的回鄉次數,削弱搬遷農戶與農村的經濟聯系,有助于有序和穩定地推進其市民化。
2.2.3 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困境及路徑分析
第一,市民化困境分析。生計轉型、地域差異、地理隔閡及居住隔離等因素是當前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面臨的主要障礙及問題。從農民工、移民等群體市民化相關的研究中不難窺見影響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穩步推進的諸多變量。地域差異對市民化有明顯的影響,搬遷安置區的區位差異、與城鎮中心的距離,一定程度上造成搬遷人口同城鎮居民間社會互動、經濟交往等方面的隔閡[35]。這種空間上的距離又隱含安置區同城鎮空間、經濟資源的爭奪與沖突,為城鎮社會滋生的社會排斥創造了外在條件[36],并從公共資源分配和就業競爭等方面對個體社會經濟狀況和文化適應狀況產生負面影響,從而抑制了市民化進程。另外,居住隔離通過影響城鎮社會對農民工的社會排斥,間接影響個體城鎮社會經濟狀況和文化適應狀況,進而對農民工市民化產生抑制作用[30]。當前城鎮吸納農民工等群體市民化的政策供給和群體落戶城鎮意愿存在結構性錯配,農民工等群體面臨著“愿落不能落,能落不愿落”的兩難困境[37];基于制度成本視角,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同樣存在著政治成本、經濟成本、社會成本、文化心理成本以及環境生態成本等問題[12],同時又面臨在經濟、文化及政治等層面的困境[13]。
第二,市民化路徑分析。從現有研究來看,市民化提升路徑主要包含“物質—精神”“需求—供給”雙重邏輯。從保障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角度,市民化的實現需要保障搬遷人口基本的物質生活需求,同時不斷滿足其社會文化與精神生活需要。通過“居者有其屋”,滿足其基本的生存需求是實現市民化的重要政策手段[18]。在此基礎上,安置社區通過營造搬遷戶融入城市的社會氛圍,充分發揮社區教育在易地扶貧搬遷移民市民化進程中的“志力”“智力”與“技術”助力功能[2],以滿足其不斷發展的物質精神生活需要。從市民化需求與供給角度,在需求側可通過加強搬遷農戶的技能培訓、提升教育程度、改善居民環境等方式增強其市民化的意愿;在供給側,進城時間較長、安置距離較短、社會保障較穩定[29]等方面的搬遷農戶市民化供給能力更強。因此,分類分階段有序推進成為實現搬遷人口市民化的一個必然選擇。針對搬遷農戶群體內部分異及其市民化公共成本方面,熊景維等建議采用“優先瞄準”市民化權能較高者的“有序遞進”策略[38]。在合理引導市民化進程中,還需防止由于過度盲目出現過度市民化、冒進市民化及虛假市民化等問題[39]。此外,農村土地仍具有為農民提供社會保障的職能和維護社會穩定的“蓄水池”作用,應注重盤活農村土地,增加其財產性收益;提高農民市民化的綜合能力、重視和關注市民化的社會心理動態。
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及城鄉融合發展的背景下,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作為推進新型城鎮化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新興群體的市民化進程越來越受到理論界的廣泛關注。本文對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及市民化相關文獻資料進行系統梳理,提煉和分析了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研究內容框架。在此基礎上,綜合當前研究存在的局限以及探討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的研究方向,作出如下研究展望。
解決好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問題,無論是對于“后扶貧時代”的社會治理還是區域新型城鎮化的高質量發展都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因此,一是立足易地扶貧搬遷人口面臨的特殊性困境,探究該群體市民化進程中存在的特殊性需求。易地扶貧搬遷人口作為市民化的新群體,不同于傳統市民化階段性特征,體現為“居住城鎮化”的“半市民化”狀態,其市民化進程具有政策主導性強、社會福利性明顯以及被動性突出等特點。應運用相關理論深入剖析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特性問題,從學理上進一步解析其發展的機理,以服務和指導促進市民化進程的實踐活動。二是基于搬遷人口社會融入、社會經濟和諧穩定發展以及提升城鎮化質量的需要,針對其特性問題采用科學性、差異性的提升舉措是未來研究的重要方面。易地扶貧搬遷集中安置帶來了家庭結構、代際關系、社會網絡和社區治理等社會結構和制度的變遷[40],搬遷人口在安置初期面臨著地域空間遷移、生計空間斷裂、社會空間阻隔等問題,市民化進程較為艱難。現階段的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研究主要是基于人口遷移、社會適應等理論,未來的研究亟需豐富和拓展新的理論視角并進行系統理論建構,以深入揭示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微觀機理。三是結合經濟學、管理學、社會學、心理學、地理學等領域的最新研究成果,針對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內涵、特性及機理開展跨學科、跨領域的理論探究是未來值得深入探討的研究方向。
縱觀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相關實證研究,大多采用理論探討、案例研究及定性描述的方法,這與市民化主題本身的社會學特征及問題的復雜性密切相關。加之缺乏適合的測量工具及方法,進行實證或定量的分析難度較大;關于市民化進程水平大多通過構建多維指標體系進行測算,而指標體系主觀性明顯,涵蓋內容的科學性、全面性也存在一定質疑。因此,一是亟待采取多樣化的研究方法和技術手段進行市民化實證研究和進程測算,以增強測算過程的科學性與系統性,提高研究結果的真實性與可靠性。關于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測度的指標體系建構要基于不同區域的實際特點,立足于市民化的內涵及特性問題,建立市民化水平測量量表,深入挖掘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概念的結構維度,為推進該領域的實證研究奠定基礎。二是通過“點—線—面”的遞進方式進行實證研究能有效度量安置區的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真實水平。從具體的實證思路來看,可基于研究區搬遷人口規模、安置區面積和距離等宏觀數據,分析搬遷人口的民族特征、經濟社會發展特征以及安置地社區融入、產業帶動等方面的動能特征,從而全面系統地剖析搬遷人口市民化的宏觀背景及其供需匹配情況;在此基礎上,構建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能力評估指標體系,計算搬遷人口市民化綜合能力值并劃分不同的市民化水平等級,進而綜合研判區域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能力空間差異狀況。
與增減掛鉤政策相銜接的易地扶貧搬遷大多實行縣城安置、跨區縣安置等集中安置方式,城鎮安置能明顯促進搬遷農戶從事非農產業活動,有助于積累向市民化轉變的資本與能力[41]。安置區與城鎮間的地域差異、居住距離對于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具有一定的阻礙作用。安置區與城鎮居民生活區的距離、搬遷人口子女接受教育資源等距離,不僅體現在居住空間的外在扭曲,還體現在經濟資源、公共資源、關系資源及信息資源等分配方面的差異[30]。因此,在社區層面,應當著重關注安置區與城鎮居民區的地域差異和居住距離對于搬遷人口市民化的作用,提出在既有條件下滿足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的發展路徑,從多視角、多層次深入挖掘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面臨的困境問題及其影響。其次,市民化的重要發展目標在于提升城鎮化的質量[42],探究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對于促進城鎮自身發展、推進城鎮化效率以及城鄉協調發展程度的作用與功能,提出立足于安置區實踐與區域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市民化提升路徑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同時,相關優化路徑需立足于影響市民化的主客觀因素,結合更豐富更詳實的數據經驗與實證分析結果進行探討。在主觀層面從搬遷人口的思想觀念、社會認同、生活方式、意識行為、自身素質等方面著手;客觀層面基于居住環境、社會保障、勞動就業、公共服務[43]等方面進行市民化提升路徑的探討挖掘。揭示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對于城鎮化發展的傳導機制和作用邊界,探討基于主客觀層面的市民化提升路徑將進一步豐富該領域的研究。
易地扶貧搬遷是我國脫貧攻堅階段特有的社會經濟重構過程,其包含居住社區、經濟發展、社會治理、資源環境等方面的系統性、漸進性的重新調整[43]。伴隨易地扶貧搬遷的完成和脫貧攻堅取得的勝利,我國當前已由“絕對貧困”轉變為后扶貧時代“相對貧困”的治理,有關搬遷人口的后續發展及其市民化進程是相對貧困治理的重要內容。考慮政策扶持的背景以及搬遷群體結構和特性,照搬城鎮化背景下的市民化實踐路徑在易地扶貧搬遷情景下可能會降低效用甚至產生消極影響。例如,搬遷群體偏大的年齡結構、較為濃厚的“鄉土情結”,對自身的發展評定與對市民化的認知呈現出不同的特征。首先,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應結合搬遷群體的特性及獨特需求,認識和厘清搬遷群體同城鎮居民之間的社會關系,建設和發展更具有包容性的社區治理結構。其次,內生發展動力不足是搬遷人口市民化進程的重要桎梏,進行相對貧困治理和實現市民化進程的著眼點在于提升搬遷人口的內生發展動力。社會發展環境之下,一味地強調通過外在的政策扶持搬遷人口在經濟、社會等方面同城鎮居民的聯系,可能會限制搬遷人口的可持續發展。從貧困走向富裕、從農民轉變為市民,根本上取決于搬遷人口的內生動力和自我發展能力,應立足于搬遷群體實際利益需求和發展需求,重視搬遷農戶的鄉土情感維系,著重關注提升搬遷人口社會交往的主動性及內生性發展動力的培育,形成我國社會情景之下搬遷人口后續發展、社會融入的社會治理范式。因此,探討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同相對貧困治理耦合機制及其效應也是未來研究應持續關注的重要議題。
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區別于城鎮化背景的農民工等群體,具有明顯的制度性、福利性及被動性特征,是搬遷人口在區位層面的地域變遷、制度層面的身份轉變、文化層面的角色轉型等多方面的轉變過程,具有主動與被動并存、推力與拉力共生等復雜特點。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是新時期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促進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議題,當前相關的研究存在文獻數量較少、關注度薄弱、聚焦點分散等特點,理論研究明顯滯后于實踐發展需求。
本文根據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研究內容框架,歸納總結出三大研究主題及其觀點。一是區別于傳統市民化農村退出、城市進入再到社會融入的過程階段,易地扶貧搬遷綜合實現了第一階段“非農化”及第二階段“半市民化”過程,重點需要完成第三階段即搬遷人口的社會融入進而實現“農民”向“市民”的轉變。二是市民化進程測度的重要基礎在于市民化意愿與能力的分析,其受主客觀等多重因素的影響;當前市民化進程測度主要有兩種思路,一方面基于市民化定義從主客觀層面構建多維指標體系予以衡量,另一方面根據市民化原理將進程分解為市民化意愿、能力及外部環境3 個層面建立相關指標進行測度。三是易地扶貧搬遷市民化當前面臨著經濟、社會、文化等層面的困境,其市民化提升路徑存在“物質—精神”“需求—供給”的雙重邏輯。
展望未來,在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及城鄉融合發展的背景之下,一是亟待進一步完善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特性及機理研究,應當借鑒相關理論視角以進行系統理論建構,深入揭示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的微觀機理;結合多學科領域研究成果,針對其內涵、特性及機理開展廣泛探討。二是迫切拓展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實證及測算研究,采取多樣化的研究方法和技術手段進行市民化的實證研究和進程測算;基于不同區域的實際特點及市民化的特性問題進行指標體系建構;深入探討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概念的結構維度;通過“點—線—面”的遞進方式進行實證研究以度量區域市民化的真實水平。三是深入挖掘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困境及路徑研究,著重關注安置區與城鎮居民區的地域差異和居住距離對于搬遷人口市民化的作用;結合更豐富更詳實的數據經驗與實證分析揭示易地扶貧搬遷人口市民化對于城鎮化發展的傳導機制和作用邊界。四是持續開展中國情境下相對貧困治理、社會融入與治理研究,建設和發展更具有包容性的社區治理結構;重視搬遷農戶的鄉土情感維系,著重提升搬遷人口社會交往主動性及內生性發展動力的培育,形成搬遷人口后續發展、社會融入及社會治理新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