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川兒

1955年,華特·迪士尼(后期上色圖片)
今年10月15日,華特·迪士尼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樂園—以“創夢家”銅像的模樣。
位于中國香港的迪士尼樂園里,華特和米奇一起坐在奇妙夢想城堡前的長凳上,看著頭頂的煙花璀璨綻放在夜空。長凳仿自格里菲斯公園旋轉木馬前那一條,當年,華特正是坐在那里,萌生了興建迪士尼樂園的念頭。
時間回到100年前,一切還得從那只黑白老鼠講起。
1923年10月16日,帶著身上僅剩的40美元,和一大卷動畫膠卷,華特·迪士尼賣掉了自己的攝影機,來到了好萊塢,與哥哥羅伊一起,創立了迪士尼兄弟工作室。
從一只貪吃乳酪的小老鼠,到給全世界造夢的歡樂王國,華特·迪士尼與迪士尼這家公司,無愧于“創夢家”的稱號。

1937年,動畫短片《魔術師米奇》劇照
銀幕上死而復生的白雪公主,給經濟動蕩當中的美國民眾,注入了強大的樂觀精神和勇氣。
1920年,21歲的華特·迪士尼,還未前往好萊塢追夢,他蝸居在老家堪薩斯一間昏暗逼仄的舊屋倉庫里,晚上只能睡在椅墊上,食物是沒有溫度的罐頭豆子,每天陪伴這個生活艱難的年輕人工作的,還有倉庫里的小老鼠。
這里,就是他的工作室。
46年后,華特·迪士尼逝世的消息傳出后的第二天,外界一片震驚與難以置信的情緒交織中,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是這樣給他蓋棺定論的:“在治愈和撫慰飽受困擾的人類靈魂方面,他的貢獻可能比世界上所有的精神科醫生還要大。在地球上所謂的文明區域里,未在迪士尼的思想和想象空間里駐足過的成年人寥寥無幾,即使只是幾個小時的逗留,也會讓人有不虛此行的感覺。”
在1966年的12月15日這天,迪士尼失去了它的奠基人和領袖。回顧華特·迪士尼對社會文明的卓越貢獻時,回到迪士尼公司創立初期的時代背景,它在艱難歲月里給人以堅持動力的現實意義,是人們首先會去銘記的。
“大企業家米奇”,這是在上世紀30年代遭遇“大蕭條”經濟危機時,美國媒體給迪士尼公司的稱贊,以表彰這家傳媒娛樂公司對該國經濟和就業作出的貢獻。
迪士尼早期周邊如此暢銷,以致在蕭條年代依然受到廣大消費者的喜歡,因此,在民生經濟學領域,有“迪士尼效應”這樣一個概念被提了出來:在經濟處于下行的時期里,隨著失業人口的增多,他們的空閑時間也會變長,為了尋求更多的娛樂填補原有的工作時長,迪士尼的客人數量因此而變多。
逆勢興旺的娛樂產業,固然成為了大蕭條時期美國居民生活的一個縮影,但自1928年,這只圓耳老鼠被華特·迪士尼從紙稿上正式向觀眾推出后,它的內涵和外延不斷得到豐富和加深,米奇很快就被塑造為美國文化的一個標志象征。通過商業授權的方式,印有米奇頭像的手表走向市場,將已經停工近兩個月的手表廠商,從破產的邊緣拉了回來,并一直走到了今天;噴繪著米老鼠俏皮肖像的毛衣,也是當時許多美國人追捧的時尚單品,在牛奶被傾倒在密西西比河的當年,這讓編織廠能一年生產100萬件帶有迪士尼動畫形象的衣服。

1955年,美國加利福尼亞,華特·迪士尼(中)與兩位動畫師在談論作品
1937年的美國,一位成年人走進電影院所花費的門票均價,不到30美分,而迪士尼制作的第一部長篇動畫片,也是美國影史上首部彩色動畫長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竟收獲了破記錄的850萬美元票房。
在那民生凋敝、百業衰退的歲月,人們看到,銀幕上死而復生的白雪公主,擁有著純潔心靈和善良的天性,每日規律性早出晚歸、大聲唱著歌出門工作的小矮人們,則充滿了對安居樂業的美好期盼—這些表現出堅定信念的銀幕形象,無疑給經濟動蕩當中的美國民眾,注入了強大的樂觀精神和勇氣,甚至在社會上鼓舞了許多對生活失去希望的失業者,重新積極投入到工作和勞動中去。
聽聽當時的美國媒體,是如何評價“大企業家米奇”的吧:“它是世界上的超級推銷員,它為失業者找到工作,它將公司從破產的境地救出。無論它在何處奔走,希望的曙光都會穿破云層—它已經成為世界上最知名的國際性人物,它讓全世界的人們在無精打采的時刻也能放聲大笑。”
站在觀眾和消費者的角度,這應該是對勇于創新且精益求精的華特·迪士尼和他的公司,最有意義的褒獎。
讓我們回到當年《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制作現場。
彼時的電影業,尚未走出低迷狀態,為了承擔起極其高昂的制作費用,迪士尼砍掉了短片制作部門,動用了數百位專職畫師,集中了全公司的財力和人力,來完成這次破釜沉舟的冒險。
迪士尼還采用了多層次的動畫攝影機來制作這部巨作,使得影片的動畫畫面,呈現出模擬現實鏡頭的景深效果和透視關系。在洛杉磯的好萊塢卡塞圓環劇院,《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首映結束后,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熱烈鼓掌,為這部劃時代的動畫長片所取得的藝術成就送上了衷心的贊揚。

動畫長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劇照
不僅在大眾層面,影片同樣得到了專業評委的一致認可。憑借《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獲得奧斯卡的特別成就獎時,華特·迪士尼在頒獎典禮上從美國著名童星秀蘭·鄧波兒手里接過了8個金人獎杯,其中一個正常尺寸的屬于這位動畫巨匠,而另外7個迷你尺寸的,則是為那7個小矮人準備的。
《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上映6天之后,美國《時代》周刊就將華特·迪士尼與小矮人們送上了雜志的封面,并作出了這樣的預言:“今天的好萊塢璀璨女星都將長眠地下,不再有王子的親吻能使她們醒來,但白雪公主會歷演不衰,受到一代又一代人的喜愛。”
就像皇后魔鏡所精準的宣告那樣,關于白雪公主與她身后的迪士尼,在時間的長河里風靡全球,這樣的預言很快變成了現實。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那些遠赴戰場的士兵們得以解甲返鄉,美國迎來了一波驚人的嬰兒潮。1946年到1964年間,伴隨著大約7800萬“嬰兒潮世代”的成長,在杯子上,在衣服的正反面,在表盤里,米奇不斷鞏固著自己作為美國人童年回憶的一部分,也讓自己從一個美國本土元素,成為了國際流行的標志。
經過培訓的清潔工,要學會用手里濕水的拖把,在地上熟練地畫出米奇的頭像。
哈德遜河的入海口中心,高高擎著的金黃色火炬通宵長明;蓄著山羊胡的老頭扶著頭上的高禮帽,望向遠處的目光一往無前;而為年輕群體所熟悉的米奇,也有了更親密的伴侶米妮,它們邁著歡快的步伐跨出美利堅,投入到更多大洋彼岸異國兒童的懷抱中。戰后經濟崛起的奮斗年代里,“大企業家”米奇與山姆大叔、自由女神像站在了一起,依然是美國人跨時代的精神象征—迪士尼的壯大,順應著“美國夢”不斷變成現實的過程,深深扎根纏繞在戰后美國的歷史進程里,逐步走向一個全球化的龐大商業王國。
到了上世紀60年代,有1.5億美國人用上了電視機,電視普及率迅速飆升。通過這個當時最為流行的傳播媒介,在華特·迪士尼親手締造的這座童話王國里,米奇彰顯了冒險精神和勇于挑戰的品質,獅子王辛巴體現了對家庭的責任和擔當,小飛象用行動踐行著突破自我的可貴,小美人魚則是走向獨立的代名詞。
這些作品的主題既關涉到自我成長、保護家園和死亡,又覆蓋探討友誼、愛情和反歧視等現實情感領域,始終緊跟著世界潮流,這些精致美好的人與動物形象,為迪士尼的夢想大家庭注入了生生不息的活力,且自身永遠葆有鮮活的生命力,活在每一位動畫影迷和迪士尼樂園游客的記憶中,在整整一個世紀以來,完成了對全球幾代人潛移默化的文化影響。

華特·迪士尼與小矮人們登上《時代》周刊

《獅子王》劇照

《小飛象》劇照

《小美人魚》劇照
在好萊塢這個世界頂級名利場中,迪士尼是少有的自身未被交易過的大公司。
從堪薩斯的舊倉庫出發,到終其一生狂攬22座奧斯卡獎杯,華特·迪士尼在電影史上取得的成就和殊榮稱得上無與倫比。但要知道,如果不是在那個閑暇寧靜的周日,望著兩個女兒在公園的幼兒娛樂設施上玩耍時,坐在長椅上喂松鼠的華特·迪士尼,被突然閃進腦海的奇想擊中,今天迪士尼所繪就的童話世界,恐怕只存在于虛擬空間,失去至少一半的夢幻色彩—尤其對于21世紀更年輕一代消費群體,將在對抗快節奏城市化與日益原子化的現代生活背景下,與自己更加熟悉和鐘愛的這座成年人夢工廠緣慳一面。
帶著手下的設計師和畫家,從動畫創作領域邁向實體線下樂園的建造,這無疑是“華特叔叔”更具有冒險精神的一次偉大嘗試。第一個反對者就是他的妻子。在上世紀50年代,美國戰后一切都是嶄新的工業時代,兒童游樂場已經出現,但它們既嘈雜又混亂,無法想象一個成年人會在這樣的地方得到快樂的體驗。
妻子不相信華特·迪士尼所形容的,“老人可以重溫美好的回憶、年輕人可以感受未來的挑戰和希望”的“鼓舞全世界的快樂源泉”,這樣子他腦海里理想的樂園會成真。
夢想家與空想家的區別在于,前者會為了目標投入創造力和行動。華特·迪士尼的游樂園考察之旅遍布全美,又到了歐洲,要有穿過整個園區的河流,還要有能搭載游客四處暢游的小火車,也還要有凸顯節日氣氛的小爆米花燈,原先迪士尼工作室附近的那塊空地,已經無法滿足他對心目中理想樂園的設想。
1955年7月17日,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阿納海姆市,全世界第一座迪士尼主題樂園迎來了它的開業。曾經在迪士尼工作54年的迪士尼前幻想工程創意總監馬蒂·斯克拉,當年就站在這座樂園里,迎來了它的首個營業日。對于如今,已經成功打造為游客口耳相傳“地球上最快樂的地方”的迪士尼樂園,在日后的回憶里,馬蒂·斯克拉是這樣概括總結迪士尼樂園的開端的:恥辱日。

1954年,美國洛杉磯,華特·迪士尼站在首座迪士尼樂園的平面圖旁
在這個“黑色星期天”,蜂擁而入的人群大大高于樂園工作人員在事先的預期,實際游客承載量遠超計劃,在樂園各處游樂設施和景點前,都排起了蜿蜒的長龍;時值酷暑,穿著高跟鞋的女性游客走在沒有做好室外防曬準備的瀝青路面上,發生了鞋跟陷入熱得發軟的地面的窘況;偌大的樂園里設置的飲用水區域寥寥,導致白天暴曬的游客們渴得嗓子直冒煙……

1972年11月23日,唐老鴨和米老鼠亮相美國梅西百貨感恩節大游行
“以前有人追星我不懂,現在追毛絨玩具,就更離譜了。”
園區準備和接待工作做得不夠充分,給游客帶來了并不那么美妙的游玩體驗,但約為2.8萬人的進場人數,也從另一方面反映了加州迪士尼樂園的受歡迎程度—據當時的媒體報道稱,樂園的開幕慶典給當地造成了嚴重的交通擁堵,近3萬的入場游客里,僅有一半是受邀請的,其余的人要么偽造了邀請函,要么是翻欄桿偷偷進去的。
承托了太多美麗的夢,在迪士尼樂園里,沒有人愿意自己的夢,被嘈雜的現實聲音所吵醒。地球上最快樂的地方,現在全球有六處,在美國本土的加州迪士尼樂園和佛羅里達州的奧蘭多迪士尼世界,實際坐落在千葉縣的日本東京迪士尼樂園,在法國的巴黎迪士尼樂園,步入千禧年后,還有在中國香港的迪士尼樂園,以及最新的一座,上海迪士尼樂園。
“原汁原味迪士尼,別具一格中國風。”這是上海迪士尼樂園在2011年開工建設前,迪士尼的幻想工程師們為它所概括的設計理念。第一次步入迪士尼樂園的游客,應該很快就會被無處不在的夢幻童話氛圍所感染,但他們可能沒有體會,在迪士尼樂園60多年的建造史中,為了營造虛幻但越來越逼真的場景效果,達到最大可能沉浸式的神奇體驗,迪士尼所投入的巨量人力和物力成本。
以馬蒂·斯克拉為代表,迪士尼的一千多位幻想工程師,就是負責把游客過去在電影或想象中才能遇見的童話場景,變為實體景觀的幕后英雄;而在上海迪士尼樂園,園內包括負責保潔的工作人員在內,所有員工都被統稱為“快樂主人”,為了守護游客想象中的神奇花園,經過培訓的清潔工,要學會用手里濕水的拖把,在地上熟練地畫出米奇的頭像,更不用說那些每日高負荷演出的人偶演員,他(她)們需要時刻保持足夠洋溢的熱情,牢記演職人員手冊上對自己扮演角色的每一處特征細節,互動時不能拒絕游客的要求,更不可以表達出生氣等負面情緒。

2023年4月10日,在東京迪士尼40周年花車表演中,一位表演者乘坐花車經過人群
迪士尼要求,自家樂園這種沉浸式的體驗必須是全方位的,且極度逼近真實。如嗅覺,園區里各處安裝有一種名為“氣味散發器”(Smellitizer)的裝置,在不同的場景區域,釋放出相對應的氣味,來最大程度增強游客們在往后對于迪士尼樂園和相似場景的游玩記憶:在“地球號”宇宙飛船歷險項目,有燃燒著的木頭味;在加勒比海盜設施區,空氣中洋溢著海水的味道;而在另一個空中滑翔IMAX觀影的項目里,有游客稱,聞到了乞力馬扎羅山的泥土味道。
打造沉浸式的體驗,還在于迪士尼對童話世界小心翼翼的維護。不少人對迪士尼樂園里的洗手池沒有配備鏡子感到不解—因為在迪士尼看來,每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也就意味著是對現實的一次回歸。而幻想工程師的工作任務重心是,要讓游客與迪士尼的童話世界融為一體。
在2019年的夏天,在香港迪士尼樂園的一次花車巡游中,雪莉玫,一只蝴蝶結小熊的扮演者,突然中暑暈了過去。一旁的工作人員第一時間把演員抬走離場,直到消失在現場觀眾視線里的最后一秒,暈倒的演員依舊全程戴著頭套,沒有被除掉身上厚重的演出服。
此前有已經離職的迪士尼人偶演員,曾經在罕見地接受采訪時透露,他們永遠不會向別人稱,自己演了誰,而是會說,“我是作為某某的朋友”;出于保護神奇的考慮,已經倒下的演員也不能把自己的現實模樣展現在玩偶服之下。盡管在演出的人偶服設計環節,演員的頸椎、腰椎等部位可承受重量,以及散熱、防護等因素都會被考慮進去,真正到了和游客見面的時候,有感覺到不適或衣服過重的情況,演員們往往都會選擇自己忍耐,直到實在堅持不住了,才會和身旁的工作人員示意:“希望粉絲不要對樂園失望,永遠愛迪士尼。”
憑借自身強大的創作IP能力,再循沿著一直以來有意識收購外界強大IP的擴張路徑,迪士尼將《星球大戰》系列、“漫威宇宙”一眾超級英雄等收入囊中,在好萊塢這個世界頂級名利場中,迪士尼是少有的自身未被交易過的大公司。“米老鼠和唐老鴨永遠不會漲工資。”巴菲特曾經這樣言簡意賅地表達過對迪士尼發展前景的看好,意思是手握著這些一個個經典長存的動畫形象,它們后續的商業開發價值將給迪士尼帶來長期穩定的回報。

3月26日,上海迪士尼樂園“早上好”演出中,玲娜貝兒(中)、星黛露(左一)、可琦安(左二)與游客互動
在互聯網上,“玲娜貝兒”成為了一種新的“貨幣單位”。
迪士尼旗下的內容池規模不斷擴大,越來越多我們耳熟能詳的IP形象,在一部部銀幕巨制里相互串聯、呼應,或并肩作戰,或傳承紀念,Ta們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含義和價值,也與銀幕前的觀眾產生了更加緊密的情感聯系,由此而構成了迪士尼最為強大的文化資產。
但在迪士尼美輪美奐的童話世界里,與眾多有著深厚淵源的前輩相比,“川沙妲己”玲娜貝兒在線下主題樂園的突然爆火,對于迪士尼應屬意外之喜—從2019年開始,迪士尼樂園每年穩定推出一位達菲家族的新成員已成慣例,它們沒有線上成體系的影視作品配套鋪墊,在周邊商品附贈的折疊卡片連環畫介紹之外,玲娜貝兒更像是一位橫空出世、“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一只“聰慧、敏銳、充滿好奇心、熱愛思考的小狐貍”,有一天在森林里與達菲遇見了—這就是迪士尼官方對于玲娜貝兒幾乎全部的來歷介紹。但在日常的活動中,她被賦予了更多的內在含義。
2021年9月29日,是玲娜貝兒在公眾面前第一次亮相的日子,因此也被追捧它的粉絲,定為這只粉色狐貍的生日。
從鱷魚池外的E區,到搭著木棚的C區、商店門口的B區,最終來到玲娜貝兒面前的A區,通常來說,入園的游客想要和園內的“頂流明星”玲娜貝兒有近距離的親密互動,至少需要排隊三四小時。在今年的9月29日,玲娜貝兒兩歲生日這天的凌晨,不在少數的粉絲們,連夜就來到了上海迪士尼樂園的門口。
他們心甘情愿在室外排著隊,甚至有人在前一天晚上10點閉園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了園門守候,不為別的,就為了在29日的早上能第一時間奔進園內,搶進200個互動名額之內,沖向探險島上的部落豐盛堂,為自己的“女兒”慶生。
9月29日晚間,在玲娜貝兒的生日夜,上海、杭州、武漢、廣州四座城市的戶外大屏,被達菲家族“霸屏”。這是迪士尼給“川沙妲己”所送上的壽星待遇。“以前有人追星我不懂,現在追毛絨玩具,就更離譜了。”當天粉絲們在社交平臺上,齊刷刷爭相上傳的玲娜貝兒生日視頻底下,有不少這樣表達困惑和不解的評論。
更多的討論乃至熱議,延伸到了飾演玲娜貝兒的幾位人偶演員,因表演風格和動作姿態各有差異,粉絲持有不同看法,在互聯網上因關于“內膽”的爭論而開始發酵。可無論是“擬像”還是“異化”,中文互聯網語境里,這些上升到文化觀察視角的議論固然將這位虛擬女明星帶到了超出樂園的范圍,但引導話題的主動性,仍然掌握在迪士尼手中。
告別疫情與封控的困擾后,迪士尼樂園里的歡聲笑語逐漸又清晰了起來。在上海浦東新區,中國內地首座迪士尼主題樂園的所在地,這座童話王國的魔力,又或者換個更接地氣的詞說,“勢力”,有多大?
大部分專程來到川沙新鎮的游客,都會止步在一晚房費過千元人民幣的上海迪士尼樂園酒店—他們中的許多人,會選擇入住在離機場不遠的川沙地鐵站附近,以便于第二天一早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趕往度假村入園。
川沙地鐵站到上海迪士尼度假村區,直線距離約有7到8公里。在這個地鐵站的出口,平凡生活的喧囂和熱鬧,依然遮蔽不了遠處迪士尼樂園傳出來的童話氣息:飄著油煙的流動燒烤車中間,噼里啪啦翻炒食物的聲音,和行李箱滾輪滑過地面的聲音,交相響起,一片車水馬龍里,還活躍著擺滿各式各樣迪士尼玩偶周邊的地攤,它們之中,在線上線下出鏡率最高的代表,應該就是玲娜貝兒的狐貍耳朵發箍,在這里最低可以賣十塊錢一個。
但進了上海迪士尼樂園,所有被向往的童真和夢幻被標上了更高的價格。無論是戴著巫師帽的萬圣節穿搭風格,還是換上格子裙的圣誕套裝,關于玲娜貝兒的限定款周邊,都早已需要通過迪士尼開發的手機應用軟件,進行預約抽選才能獲得購買的資格。
園內漫月食府專享商店里,游客想要買到自己心儀公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以致催生了一大批黃牛,拖著行李箱,專門入園代購達菲家族玩偶;“媽媽”們對能抱到懷里的玲娜貝兒的迷戀,還帶動了月收入高可達到數萬元人民幣的新興職業改娃師的興起。
迪士尼精準捕捉了這一點:后疫情時代,童稚可愛而又直率叛逆的玲娜貝兒,對于人們的撫慰作用。苦上海迪士尼樂園“饑餓營銷”久矣,在不同的城市,“川沙七寶”特別是玲娜貝兒的粉絲群體,心甘情愿從線上和線下的二手轉賣渠道處,接受平均幾百元的溢價去搶購玩偶。大家半開玩笑地,稱“玲娜貝兒”在互聯網上,成為了一種新的“貨幣單位”:說一個人“花了一個玲娜貝兒鑰匙扣”,消費的金額應該在百元左右;而如果說他花掉了一只玲娜貝兒玩偶,則可能這個人花出去的錢,已經達到四位數了。

10月11日,上海迪士尼樂園,唐老鴨萬圣夜反派巡游

真人歌舞奇幻片《小美人魚》劇照
必須承認,玲娜貝兒對于如今的年輕一代中國消費者,有著比以往更不一樣的魔力—不僅僅是由于她出生在上海本土,更被粉絲看作是土生土長的親女兒,她不會像過去設計的狐貍形象那樣拋媚眼,這只大頭狐貍在社交場上的風靡,很大程度上卻依然要歸功于她的外貌。
頂著毛茸茸的大耳朵,背后拖著一條蓬松的長尾巴,任何游客在與這只網紅狐貍互動時,通過夸張化的動作和神態,很難把她當成具有反差萌的活物看待—盡管她不能開口說話。在符合黃金比例分割的大頭上,玲娜貝兒大大的藍色瞳孔外有兩個透明圓罩,使得外部射入的光線得以在上面產生反光。
即使是小幅度的舉手投足,和游客互動過程中的玲娜貝兒,很容易就會隨著運動發出變化流動的“眼神光”,再配以一身粉色的皮膚,時刻表示友好和親近的微笑唇,會打麻將、通曉上海話的玲娜貝兒,還展現出對待不禮貌行為予以“拔劍”反擊的直爽一面。在迪士尼官方的全力宣傳下,看似隨機出圈,但有著必然的邏輯,以完成對無數粉絲的收割,尤其是更加發達的移動互聯網社交時代。
“這是儒艮還是美人魚?”在這樣的負面聲音中,卻有黑人小女孩在觀影時驚喜大喊:“她就像我!”
反差就體現在這里:過去一直以來,打造IP和講述好故事,是迪士尼最拿手的強項,但在故事性方面幾乎空白的達菲家族,卻成了如今迪士尼最不用操心的盈利來源。最早,達菲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卡通角色,一開始它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只被喚作“Disney Bear”—直到東京迪士尼樂園賦予了它一段來歷,達菲是米妮送給米奇的禮物,鼓勵米奇在航海的旅途上不會孤單。
達菲就這樣被施予了神奇的魔法,有了特定的劇情和意義,游客們在逛迪士尼樂園時,手臂里抱著一只達菲,這樣也如同開啟了一趟像米奇一般的冒險之旅,由此逐漸爆火的達菲家族,壯大成了如今的“川沙七寶”。
家住中國廣州的李花花,和大多數“迪粉”一樣,都買過二手平臺和黃牛聯手抬高迪士尼周邊物價的單。在達菲家族里,她的“本命”是玲娜貝兒,還有杰拉多尼,這是另一只夢想當畫家的綠色貓咪。按照自己的入坑經驗,李花花告訴《看世界》,每一個季度,迪士尼新出的“川沙七寶”周邊產品,在官方渠道以外的加價幅度,既取決于玩偶本身是否所屬限定款式,也受產地和玩偶本身的精致程度影響。
溢價搶購已是常態,手機壁紙滿是杰拉多尼寫真照片的李花花,入坑三四年為“川沙七寶”花了超過5000元人民幣。她曾托人,在東京迪士尼樂園輾轉買回一只掛著日文標簽的杰拉多尼玩偶。她對自己花了350元人民幣搶到一只圣誕節限定款的ss號玲娜貝兒欣喜不已,還曾經在廣州一家專售迪士尼玩偶周邊的二手商店里流連忘返—在迪士尼給玩偶標好的原有吊牌價格之上,店家又貼上了漲價后的價格標簽,李花花對此坦然接受。
在她看來,在溢價不高和自己經濟能力還有富余的情況下,對于“川沙七寶”的搶購,基本上全都是沖動消費,但她不后悔。“溢價幅度在一兩百元左右的話,我感覺身邊的朋友都能接受。只要娃的臉夠甜、不歪,沒有拆過吊牌,沒有改過臉,原只裝的一般都可以賣到個好價錢。”
之所以會得到如此多人的趨之若鶩,作為粉絲之一,李花花覺得,“川沙七寶”之所以溢價搶購,網絡的催化效應也在發揮著作用。在小紅書上,李花花熱衷于上傳自己的二次創作:各個大大小小的玲娜貝兒與杰拉多尼的日常視頻,給玩偶穿上不同的小衣服、小鞋子,讓玩偶玩上角色扮演,又或者給它們配音、畫畫,她玩得不亦樂乎。“被大眾熟知之后,一些本來對這些公仔無感的路人也會轉粉,看到那么多用戶發布相關內容后,看到好看可愛的事物,肯定也想幫玩偶打扮,自己也想擁有。”

亞瑟王旋轉木馬
互聯網是雙刃劍,借此圈粉的同時,迪士尼遭遇的風浪,也會被放大倍數地擴散。作為對1989年同名動畫電影的改編,依然是由迪士尼制作的真人歌舞奇幻片《小美人魚》在今年年中上映。由于電影啟用了非洲裔女演員來飾演美人魚,早在去年發布預告片的時候,迪士尼的社交賬號就曾一度被罵到關閉評論區。
從小看到大的“藍眼睛、紅頭發、白皮膚”的小美人魚,突然之間變成了黑皮膚,這樣在審美習慣上的顛覆,就算在近年高舉反種族歧視大旗的美國,也引來了不在少數的嘲諷和爭議。“這是儒艮還是美人魚?”在這樣的負面聲音中,卻有黑人小女孩在觀影時驚喜大喊:“她就像我!”讓更多的粉絲不禁思考,追求政治正確的迪士尼,為了平權,究竟是要讓渡過去的主流話語權,對已有的藝術作品做顛覆,還是應該集中精力開啟新的篇章?
在流媒體訂閱節目的新潮流下,這也會更直觀地體現觀眾們的投票意愿,無論如何,在過去的一百年,人們有充分的理由,向造夢大師迪士尼致以足夠的敬意和感謝,但在下一個百年,繼續謹記和守護內心對美好的向往和追求,這應該成為不同族裔的人群之間、人生的不同階段都要達成的共識,就像華特·迪士尼在多年前的一個午后,所萌發創辦迪士尼樂園的初心:孩子和家長都能一起一直度過歡樂時光。
在那個午后的格里菲斯公園,園方規定,游玩過程中,如果有人能在旋轉木馬的馬背上突然抓到工作人員伸出來的金戒指,那就可以免費再玩一次—華特·迪士尼的女兒黛安成為了這一天的幸運兒,她一連玩了幾十圈旋轉木馬。
直到多年后,黛安忍不住再次問起父親,在那個美妙的下午,自己何以如此神奇,可以一直抓到金戒指?“我給了那個開設備的孩子幾美元,他就一直把金戒指放在你能拿到的地方。”童年時期,長期需要凌晨四五點起床送報,還時常被酒醉父親打罵的華特·迪士尼這樣回答道。
一直到今天,已經翻新裝修好幾次的“亞瑟王旋轉木馬”,依然是迪士尼樂園里,最古老的可玩游玩項目。歡快而又古典的音樂聲響起,一匹匹白色木馬開始起伏奔騰,霓虹燈光散落流轉,百年一倏而過。
(應受訪者要求,李花花為化名)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