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規范理論視角下清末科幻小說漢譯探究

張 佳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許多有識之士為了救亡圖存、使民開化，紛紛開始翻譯大量外國小說。20世紀初期，大量的外國科幻小說經由翻譯傳到中國，這類文學體裁逐漸在中國生根發芽，不斷發展。此時期的翻譯小說數量之盛、對中國影響之大，可謂亙古未有，從而形成了我國翻譯史上的第三次翻譯高潮。然而，這個時期的部分譯者及其翻譯作品，由于未能忠實于原著而受到詬病，被認為不符合傳統的翻譯理論。如果我們以今天所公認的“忠實，通順” 的標準來評判該時期的小說翻譯，片面地評價那個時期的小說是不忠實的，甚至有大量的“胡譯”“改譯”顯然是不準確的。探究清末小說翻譯的種種不正常現象，就必須研究造成這一時期小說翻譯產生種種令人困惑的現象的原因，充分考慮當時的時代背景。公正客觀地評論該歷史時期的小說翻譯，需要關注其歷史背景和文化需求。通過研究清末小說的翻譯規范及譯者行為，可以理解該時期譯者所面臨的復雜社會、文化和文學規范，并由此認識他們在新舊、中西的鴻溝間建立溝通的橋梁而付出的巨大努力。本文將借助以色列學者吉迪恩·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考察清末民初的翻譯家在小說翻譯中遵循的翻譯規范， 探討該時期科幻小說翻譯的種種不正常現象，以此證明圖里翻譯規范論的解釋力。

一、清末科幻小說翻譯研究現狀

清末，翻譯的選材更注重政治性，且小說的翻譯尤以偵探小說和科幻小說最為興盛。盡管清末時期出現了大量的小說翻譯，但相關的文獻研究卻少之又少。科幻小說的翻譯在文學翻譯研究領域受到的關注相對更少。近些年，中日科幻小說的翻譯似乎引起了外國學者的關注。香港中文大學的一位英國教授撰寫了Jules Verne，Science Fiction and Related Matters，并對凡爾納科幻作品的翻譯進行了研究。在他的《魯迅早期的兩個翻譯版本》中，探討了魯迅早期科幻小說的翻譯特點。1995年，日本學者Kudoh Takamasa 于1995年發表了Translating Purpose of Lu Xun’s Three Early Versions，這篇文章探討了魯迅早期作品中科幻小說翻譯的目的，包括《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此外，還有一些外國學者從歷史學的視角對科幻小說的翻譯進行了研究。北海道大學的教授Takeda Masaya 曾發表了《清末科學小說概述》。2010年，陳向紅在《清末時期科學小說在中國的譯介》一文中探討了科幻小說翻譯對敘事文學的影響。

綜上所述可以發現，社會文化因素對于科幻小說翻譯的影響，而科幻小說翻譯規范、出版商和贊助者的操縱及其對譯者選擇的影響卻沒有得到深度討論。因此，研究科幻小說翻譯對于中國科幻小說的翻譯及其研究有深遠的意義。

二、翻譯規范論概述

20世紀70年代，伊萬-佐哈爾提出多元系統論，視翻譯文學為目的語文化、文學、歷史等多元系統中的一部分。吉迪恩·圖里早期的翻譯研究也是在佐哈爾“早期翻譯系統理論”的指導下進行的。圖里的規范理論旨在區分翻譯行為的不同趨勢。通過對翻譯過程中譯者所做決定的共同特征進行歸納，試圖重建翻譯規范，并提出可用于驗證未來翻譯的假設。圖里提出的翻譯規范論，分為預備規范、初始規范和操作規范三類。預備規范制約了譯者在翻譯活動之前的宏觀選擇，它涉及翻譯政策以及翻譯的直接性。翻譯政策指影響或決定作品選擇的因素。而翻譯的直接性則涉及譯文是通過源語還是另外一種中間語進行翻譯。初始規范指譯者的選擇傾向。譯文是選擇傾向于源語語言和文化還是目的語語言和文化的規范。最后是操作規范，即譯者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做出的各種選擇。

三、翻譯規范理論視角下清末科幻小說的翻譯

翻譯就其本質而言，是一種社會文化活動，必然要受到社會文化規范的限制。在科幻小說翻譯的過程中，譯者的行為要受到譯入語文化的制約。譯者對翻譯內容的選擇并不取決于原文本的內在價值，而是出于清末社會變革的需要。調查表明，將近25%的外國科幻小說是通過其日譯本轉譯而來。譯文通常向中國傳統文學規范靠近來迎合國內讀者的習慣，以減少其陌生感。

（一）科幻小說翻譯中的預備規范

本部分將對影響清末科幻小說翻譯的初始規范進行詳細探究，探討對譯者選擇譯本類型、譯作內容以及原作者具有制約作用的翻譯政策，并研究翻譯過程中是否出現中介語言。

1.翻譯政策

翻譯政策體現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更傾向于偏愛選擇何種類型作品、原文作者、原文風格、流派等進行翻譯；此外，還包括某個時期目的語國家的社會、歷史、文化和政治形勢，譯者、出版商、贊助人等因素。比如，清末譯者選取科幻類型小說以及采用的翻譯政策受到該歷史時期翻譯政策的影響。圖里 （2001）認為，翻譯政策指的是那些決定翻譯文本選擇的因素。這些選擇主要涉及三個方面，即科幻小說文本類型的選擇、科幻小說內容的選擇、科幻小說原著作者的選擇。

清末，各種題材的西方文學翻譯作品涌入中國。面對大量的原文本類型，如偵探小說、政治小說，為什么譯者會選擇科幻小說進行翻譯？首先，出于以科技拯救民族的需要，譯者在翻譯科幻小說時必須考慮到社會背景。翻譯作為一種實用性的活動，不可能逃脫社會因素的影響。

探討清末翻譯小說的“譯前規范”必須深刻理解該時期的歷史文化背景。清末，中國面臨著生死存亡，中國的知識分子意識到封建制度的衰落，開始把目光轉向西方。于是， 20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部分知識分子打著“自強求富” 的口號，將翻譯的重點從自然科學轉移到社會科學方面，文學翻譯也漸漸繁榮起來。他們提倡通過教育啟發國民，而科幻小說的翻譯則被賦予了引進西方科學技術這一政治性目的。

以梁啟超為首的知識分子掀起的小說界革命極大地刺激了科幻小說的發展。在戊戌變法失敗后，以梁啟超為首的知識分子開始認識到要達到變革的目的就要啟迪民智，“使民開化”。科幻小說作為一種新的文學體裁被引進中國，適應了政治改革的需要。小說革命促進了科幻小說翻譯的發展。科幻小說作為一種新的文學體裁被引進中國，適應了政治改革的需要。科幻小說激發了大眾的愛國主義和科學觀，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大眾的思維方式，傳播了科學文化知識，激發了普通民眾的冒險精神。科幻小說翻譯興盛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20世紀之交出版業的快速發展。出于向西方學習的需要，小說和期刊逐漸成為傳播政治文化的重要媒介，這為科幻小說的翻譯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可見，社會因素對于翻譯原文本的選擇極其重要。科幻小說不僅符合清末時期“渴望快速效果”的理念，也迎合了大眾的口味，因此被大量翻譯并廣泛傳播。清末時期譯者的翻譯活動有極強的政治性，且適應了時代的需要。

2.翻譯的直接性

翻譯的直接性涉及以下問題：是否允許間接翻譯？什么是允許的和禁止的中介語言？（Toury，2001：58）在翻譯過程中，有時原文本會通過中介語言翻譯為另一種目標文本。事實上，清末時期，有一些科幻小說是通過中介語言翻譯而來的。例如凡爾納的《八十日環游記》首次被翻譯成英文，然后在英文的版本上將其翻譯為中文。還有大量的科幻小說是由日語轉譯過來的，當時的譯者選擇從日語轉譯包含很多因素，或許是因為找不到原文本，或許是因為譯者沒掌握原文本使用的語言。當然，社會因素也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自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爆發以來，中日關系發生巨變，中國的知識分子也意識到向西方學習的重要性。而日本與中國在政治、政策、社會意識形態和文化方面有很多的相似之處，因此，他們仿照日本，借鑒日本成功的經驗。此外，清末時期，越來越多的中國學生去日本留學，學習日本明治維新改革的成功經驗。海外留學生通過日語翻譯的西方作品，接觸到了西方的文學、哲學、社會學。這些留學生也因此成為科幻小說翻譯的主力軍，他們將日語版本重新翻譯成中文。

（二）科幻小說翻譯中的初始規范

圖里定義的翻譯中的初始規范涉及譯者在充分性和可接受性之間的基本選擇。他強調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一開始必須決定是否“使自己服從于原文本已實現的規范，或者活躍于目標文化中的規范”。

清末，科幻小說的翻譯無法擺脫翻譯傳統的影響，但翻譯卻呈現了充分性和可接受性的特點。梁啟超提倡翻譯原文本的意義，不應停留在簡單的字面翻譯。1896年，他率先評論了嚴復翻譯的《天演論》，支持嚴復“信”的思想，認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該忠實于原文，以使讀者充分理解原文的思想。如果原意是不連貫的，則對于增添、刪減無影響。梁啟超的思想不僅反映了他對翻譯的看法，而且他還將這種思想應用于翻譯活動中。雖然字面翻譯依然存在，但卻處于邊緣地位。為了降低目標文本的異質性，譯者采取一種透明、流利的翻譯風格，傾向于采取意譯和改編。譯者會對原文隨意增添或刪除，并且還會在必要的地方添加一些評論，甚至采用“重寫”的方法來翻譯小說。一些翻譯作品實際上是改編和創造的結合體，甚至有些從嚴格意義上不能稱作翻譯。作為時代的產物，科幻小說翻譯的傾向性非常明顯，即向中國傳統文學規范靠近。

依據圖里的初始規范，作者發現清末的科幻小說翻譯有接受性大于充分性的傾向，主要歸因于以下三方面：首先是譯者的文化修養和外語水平存在不足；其次是科幻小說譯者通常采用合作翻譯的方式，從而導致原文部分內容被“刪減”或“歪曲”；最后，譯者在翻譯科幻小說的過程中，由于科幻小說中蘊含著大量的科學相關知識，部分譯者對于原作的科學知識一知半解，所以對于原文中不甚了解的內容直接刪掉或者采取編譯的方式，從而導致譯文缺乏忠實性。另外，清末一部分科幻小說是通過第三方語言轉譯而來，而日譯本也是采取歸化翻譯策略以迎合日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和文化取向，在翻譯過程中進行了大量的增刪以及改編，導致原作部分內容的“失真”。因此，通過日譯本轉譯而來的漢譯本必然缺乏其“忠實性”。

（三）科幻小說翻譯中的操作規范

操作規范指的是譯者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做出的各種選擇，包括母體規范（matrix norms）和篇章—語言學規范（textual-linguistic norms）。母體規范在宏觀結構上制約著翻譯，指譯者對源文本內容的增刪以及對譯文的位置安排；篇章—語言學規范影響文本的微觀層次，指的是遣詞造句等語言選擇。清末譯者對于科幻小說在翻譯過程中的操縱表現在以下兩個層面。

在內容層面，譯者對原文進行增刪以及改譯，偶爾在譯作中還會增加評論，諸如眉批、夾批以及回評。在形式層面，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科幻小說的體裁和語言進行操縱。在體裁方面，譯作往往將外國小說常用的第一人稱敘事視角改為中國傳統小說里慣用的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并套用中國傳統小說的章回體形式，譯文中常出現“看官”“且說”以及“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等說書人的套話；而語言則依舊沿襲文言體，或隨著白話文的誕生，結合文言并采用舊白話文來翻譯。

四、結語

本文借助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考察清末翻譯家在科幻小說翻譯中遵循的翻譯規范，探討清末時期影響譯者選擇科幻文本類型小說進行翻譯、采取“不忠實”翻譯以及譯本在譯入語文化中的合理性和可接受性的原因，以此證明圖里翻譯規范論的解釋力。清末翻譯外國科幻小說往往不是出于文本的內在價值或藝術價值，而是譯者考慮到目標文化中的實際需要。同時，評論某一個時期的翻譯作品，不能囿于文字或文學價值的判斷，而要考慮到譯入語文化對翻譯活動的制約和需求，否則任何結論都可能失之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