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本能

蘇滄桑

孩子的呢喃，并非從他嘟起的唇間發出，而是從他抵在我鼻尖上的他的鼻尖涌出，聲音、體溫、奶香，包含著一種至柔卻能融化一切的力量，涌進我的鼻腔，直抵腦門，如同熔巖巧克力迅速融化，流淌至我的耳蝸。

然后，孩子的小手捧起了我的臉，他將身子更緊地貼著我，整張小臉黏著我的臉，嘴唇擠著嘴唇，鼻子擠著鼻子，呼吸擠著呼吸……我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包裹著，聽不見紅海的風聲和濤聲，聽不見同船友人的驚嘆聲，聽不見在一旁早已朝他伸出雙手的他父親的低語：“Baby（寶寶）？”

這是中國的芒種時節，埃及紅海的玻璃游船甲板上，蹣跚學步的洋娃娃，知天命之年的我。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奔，我忍不住伸出雙手抱起了他。

后來，我在友人抓拍的照片中回看了那一幕——紅海在我和孩子身后呈現出醉人的藍和綠，像莫奈的畫，遠處是撒哈拉沙漠的漫漫黃沙。他長著圓嘟嘟的臉，湛藍的眼睛，藕節般的胳膊和腿，如西方油畫中的天使。我輕輕地抱著他，就像一個祖母抱著她的孫子。然而我們素昧平生，一個來自東方，一個來自西方。

人類最早的祖先跋山涉水，在地球上不斷開拓新的領地，繁衍演化，逐漸形成了對同情、愛、權力和戰爭等概念的認知。人們的膚色、毛發、眼睛因生存環境迥異而不同，但人類的血液中始終傳承著祖先的基因，閃耀著文明的火種之光。

我愿意相信，剎那間的一見如故，緣于人類基因里一脈相承的愛的本能。

（洛奇獅摘自《光明日報》2023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