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語文課程的歷史淵源及其價值

在中國基礎教育體系中獨占鰲頭的語文課程，在高等教育課程體系中卻有著不同的角色定位，經(jīng)歷了由公共基礎必修課，到選修課，再轉身為人文基礎素養(yǎng)課，而今納入中華傳統(tǒng)文化課程群組的發(fā)展歷程。大學語文課程經(jīng)歷了開課、撤課，再開、“歸隱”兩起兩落的設課過程。但實際上，大學語文課程的定位問題并非中國獨有，而是世界各地區(qū)高等教育界共同面臨的尷尬境遇。大學語文課程的起與落，似與世界語文學在學術界影響力的起落相呼應。

一、“語文學”的概念

語文學（philology），一門讓人恍惚、似熟悉而又陌生的學問。19世紀上半葉，歐洲學術精英組成的團體“倫敦語文學協(xié)會”的組建引起了世界學術界的矚目。許多世界級學術大師都曾為它下過定義，如《牛津英語詞典》主編詹姆斯·穆雷、德國哲學家尼采、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印度學家謝爾頓·波洛克、哈佛大學語文學教授揚-茨奧科夫斯基等。但在西方的學術史和概念史中，語文學都是復雜而難以界定的一門學問。那么，究竟什么是語文學？19世紀，語文學是與數(shù)學、生物學等自然學科相提并論的準科學，“是‘一切人類精神科學的王中之王”。波洛克一言以蔽之稱其為“一門讓文本產生意義的學科”。茨奧科夫斯基在《超語文學》中說：“只要我們能夠承諾將開始重新小心謹慎地對待學術，……只有對言語、事實和觀念等同樣地顯示出我們的關心，方才對得起我們自己，對得起學問的分類和我們表述的思想，……不管我們正在做語文學還是超語文學，讓我們熱愛語文。”“‘熱愛語文是語文學的本質，也是人文科學實踐的核心。”

導讀

中國的大學語文課程有著獨特的發(fā)展歷程。本文追溯了大學語文課程的歷史淵源與名稱由來，追憶了中國高等院校大學語文課程的定性定位。而今，大學語文已成為高校人文素質課、中華傳統(tǒng)文化課程群組中的一員，其之于新時期高等教育事業(yè)中的重要社會意義與教育價值，可見于課程內涵性質、對通識化人才培養(yǎng)的社會功用及其在其他各學科人才培養(yǎng)方面存續(xù)的課程價值三方面。

作者：尚毅，鄭州輕工業(yè)大學副教授。2074至2078午教育部外派歐洲考門斯基大學漢學系任教。

有趣的是，世界語文學的學術發(fā)展路徑和中國高校大學語文課程的設置歷程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世界語文學的學術歷程同樣經(jīng)歷了兩起兩落。不妨借世界語文學“熱愛語文”這一核心，觀照中國高等院校大學語文課程的社會意義與功用價值。

二、“語文”之名與高校首開

1902年（清光緒二十八年）清政府頒布《欽定學堂章程》，史稱“壬寅學制”，至此，有三千年歷史卻并非獨立學科的中國語文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1912年，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頒發(fā)《普通教育暫行辦法》，改稱“學堂”為“學校”；9月，中華民國第一個“教育系統(tǒng)令”問世，史稱“壬子學制”，該學制制定的《中學校令施行規(guī)則》，明確規(guī)定了民國中學開設的語文學科定名為“國文”，從此開始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中國語文教育。1922年，中華民國《學校系統(tǒng)改革令》頒行全國，史稱“壬戌學制”。這一學制基本反映了學者專家的意志，是中國教育史上一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教學綱領；次年，民國教育部公布“新學制課程綱要”，由胡適起草《新學制課程標準綱要高級中學公共必修的國語課程綱要》，語文有了“國語”的叫法。此時，中國高等教育各階段還沒有開設大學語文課程。直到民國27年（1938年），中國高校才開始普遍開設大學一年級語文（當時叫國文）課程。開設原因按葉圣陶先生的說法是“因為（當時）大學新生國文程度差”。所謂“差”是指大學一年級學生的國文程度未能達到一個高中畢業(yè)生的標準。這個標準即前面提到的高級中學國語課程標準所規(guī)定的教學目標。至于修完一年大學語文課程應達到何種程度，未見相關課程說明，可以理解為達到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即為合格。這是中國現(xiàn)代教育史上高等教育體系第一次在非中文專業(yè)開設大學語文課程，設課目的是對高中畢業(yè)進入大學的非中文系學生進行語文的深化教育，提高大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培養(yǎng)合格的大學人才，為工業(yè)化社會和現(xiàn)代社會的科技進步提供必要的人才保障。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伊始，由葉圣陶先生擔任主任委員的教科書編審委員會即開始籌建中國中小學語文課程標準。葉老提出用“語文”命名該課程，以代替舊有的“國文”“國語”叫法，從此“語文”這一名稱確定下來并沿用至今。

1952年，我國高等教育全面學習蘇聯(lián)模式，實施院系調整，工程技術專業(yè)教育的地位在整個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大幅提高，中國現(xiàn)代教育史上設課歷時14年的大學語文暫時退出講壇。

三、再次復課與“歸隱”

1978年中國恢復高考制度，為配合當時高等教育需要，在著名專家學者匡亞明、徐中玉、蘇步青等倡議下，全國高等院校重開大學語文課程，語文又重新回到高校講堂。與上世紀30年代末課程開設有所不同的是，此次變動并非出于由政府出臺政策的行政性要求，而是基于專家學者發(fā)出的學術性號召。專家振臂，天下響應，從重點大學到普通高校，再到高職院校，大學語文在高校幾乎全面開花。也因此，再次復課的大學語文更多的帶有自主、自愿性質，開不開課、何時開課、哪些專業(yè)開設、授課內容與使用教材等，均由各高校自主決定，大學語文課程進入了相對自由發(fā)展的階段。

進入21世紀，受高教體系自身的發(fā)展、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現(xiàn)階段發(fā)展的需要以及國際時局變化等因素的影響，大學語文課程在高校設置的狀態(tài)也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從公共基礎必修課到選修課，再到歸于人文課程群組……歷時四十年，大學語文設課基本延續(xù)了高中語文教學以文學美育為主要內容的課程定位。這種定性定位也影響到了教材的使用與編寫。許多高校把大學語文上成了文學欣賞課，甚至不少院校的教材就是《文學欣賞》；大學語文課程教材種類繁多，據(jù)統(tǒng)計，21世紀初年，我國館藏的大學語文教材就達1402種之多，使用于教學的教材也在100種以上。大學語文的自由發(fā)展狀態(tài)由此可見一斑。四十年間，高校大學語文課程經(jīng)歷了由恢復初期的欣欣向榮，到今天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課程群組接軌的百花齊放的變化。從世界大語文學的視角看，中國大學語文課程的演變歷程能給予我們諸多啟示，其對人才培養(yǎng)的社會功用和教育價值尤其值得我們探尋與借鑒。

四、課程功用與價值

華東師大創(chuàng)校校長孟憲承在《大學教育》一書中開宗明義說：“大學是最高的學府，這不僅僅因為在教育的制度上，它達到了最高的一個階段；尤其因為在人類運用他的智慧于真善美的探求上，在以這探求所獲來謀文化和社會的向上發(fā)展上，它代表了人們最高的努力了。大學的理想，實在就含孕著人們關于文化和社會的最高的理想。”通過仔細分析，孟先生進一步指出現(xiàn)代大學的理想包括三個方面：智慧的創(chuàng)獲；品性的陶镕；民族和社會的發(fā)展。新時期，上海紐約大學校長童世駿承繼孟老所賦，提出現(xiàn)代大學的使命是“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社會服務和文化傳承”。那么大學語文課程在高等教育體系中究竟承擔著什么樣的角色與職能呢？把它放在大語文學的視域范疇，也許能更好地感受它的價值與意義。

（一）從課程涵義看

1953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決議成立語文和歷史兩個教學問題委員會。同年12月，語文教學問題委員會向中央提交了“關于改進中小學語文教學的請示”，提出：“實行中小學語文一門課程，分為語言和文學兩種獨立的學科進行教學”的建議；1955年7月教育部印行《高級中學文學教學大綱（草案）》，規(guī)定了文學課程的教學內容。這一教學大綱一直影響著后來高中語文課程的性質定位，并體現(xiàn)在教材編寫和教學內容的安排上。大學語文課程起初繼承了高中語文課程的性質與定位，其課程性質和功用被定位于對高中語文課程的沿續(xù)與補充，目的是對剛由高中進入大學的新生進行中國語文的“回爐再加工”。教材與教學內容也是在高中語文的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延伸與拓展，并一直沿用至今。1996年，原國家教委高教司提出要求：“希望有條件的學校，要為大學生開設大學語文課程，并把這門課程的建設作為對大學生進行文化素質教育的一個主要手段。”1998年教育部出臺《關于加強大學生文化素質教育的若干意見》，標志著我國高校通識素質教育進入全面推廣階段。2006年9月發(fā)布的《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中要求，我國將在各級學校開設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課程，并提出“高等學校面向全體大學生開設中國語文課”，由此大學語文課程被正式定位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課程群組中的一員。從以上文件內容，即可解讀高校大學語文課程的社會功效：為實現(xiàn)世界語文學所欲達到的為正確理解所有專業(yè)文本的意義而服務。

蘇步青教授1978年發(fā)表任復旦大學校長宣言時所言即可證明這一點。蘇老說：“如果允許復旦單獨招生，我的意思是每一堂先考語文，考后就判卷子。不合格的，以下科目就不考了。語文你都不行，別的是學不通的。”可見，萬科之母的語文在高校各學科的發(fā)展建設中仍不失其作為基礎性學科的價值與意義。

（二）從課程功用看

新時期高校語文課程無疑對中國現(xiàn)代通識化人才培養(yǎng)具有知識與能力的涵養(yǎng)育化之功，對人才的全面、均衡發(fā)展起著基礎工具性的鋪墊作用；在這場世紀之交的教育變革中，大學語文在培養(yǎng)人才個體能力素養(yǎng)、推動整體教育行業(yè)的均衡發(fā)展方面，都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匡亞明在華東師大版《大學語文》教材出版時曾說：“大學里開設語文課，意義重大。……現(xiàn)在很多大學生，語文水平較低。試問，連祖國語文這一基本武器都不能掌握，如何能正確地理解科學知識和完善地表達科研成果？”傅斯年先生也曾說：“最近一世語言學所達到的地步，已經(jīng)是生物發(fā)生學、環(huán)境學、生理學了。……本來語言即是思想，一個民族的語言即是這一個民族精神上的富有，所以語言學總是一個大題目。”傅先生這里的語言學即指語文學。

早在20世紀前期，中國高校大學語文課程就有名師從教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如沈尹默、聞一多、朱自清、沈從文等大師都曾在高校大學語文課的講臺上揮灑過他們的才情。當代的知名學者陳垣教授也還在親自為大一學生上大學語文課。他認為理科學生若缺乏較深的國文知識，缺乏文字表達能力，就無法通順地將自己的科研成果表達出來。新時期的北大、華東師大等高校也保持著這一優(yōu)良傳統(tǒng)。大學語文課程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三）從課程價值看

以史為鑒，語文課程的設置對高校建設發(fā)展及各學科全面的人才培養(yǎng)有不可或缺的教育意義及實用價值：

從語文的學科性質出發(fā)，工具性是語文學科所獨有的、其他學科無法企及的根本特性，也是該課程對所有學科課程的基本作用與價值。無論課程如何變化，時代怎樣發(fā)展，萬變不離其宗，基礎工具性都是語文學科之根本，而從語文的溢出效益入手，大學應該是謙謙君子匯聚的優(yōu)雅之所，這是人類給予現(xiàn)代大學的理想。“為了做出高校對社會的應有貢獻，也為了維護公眾對大學的應有敬意，高等教育工作者在履行其學術使命的同時，要更加重視自己的精神使命，更加重視在‘優(yōu)雅學府中培育‘棟梁學子。”“優(yōu)雅”是中國人的文化傳承和民族傳統(tǒng)，也是中國在繁榮富強的建設發(fā)展中的精神追求。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精神文明，是要靠以語文為核心代表的人文素質課程的普及教育推動實現(xiàn)的。此外，還應當考慮到語文的延展效用。語文不僅有涵養(yǎng)語言、育化氣質的功用，還有開悟智慧、增智啟思、增強邏輯思維能力、啟迪心靈、培養(yǎng)審美情趣的效用。開設大學語文課程，不僅有助于其他各專業(yè)學生學好本專業(yè)，且能幫助學生建樹良好的人格品性，成就他們的美好人生。

讓我們熱愛語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