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昕

《變動時代的安身立命——基于黃賓虹的“避地而居”展開的考察》(以下簡稱《變動時代的安身立命》)的作者曹新剛,以“冒險”的名義探訪歷史場域中不斷“避地而居”的黃賓虹,且審慎地提示讀者:正是今人關于黃賓虹的“熟悉”化認知形成了某種“遮蔽”,使美術史敘事話語建構的“知識之黃賓虹”看似被“顯在”的同時,更為符合歷史真實的“主體之黃賓虹”卻遭遇著被“隱身”。
概覽《變動時代的安身立命》全書,作者運用史家邏輯和事件邏輯的交互循環,有效拈連既有認知中的思維斷點,還原隱匿于問題背后復雜多元的歷史面向。如以探討“避地而居”這一基于黃賓虹北平之行的知識生產作為切入口,直面既往歷史研究中“后見之明”的解釋傾向,主動迫近歷史原境,悉心擷取、拼合、辨析文獻史料,將“交游”視為建構其歷史主體身份的重要契機和塑造其自身合法性的重要屏障,重建其北平之行中交游的文化場,指明黃賓虹所基于現實際遇的“生存”話語正是展開“避地而居”的現實動因。
在研究黃賓虹“避地而居”的心理機制時,作者將潭渡村、貴池等“桃花源”看作黃賓虹遭遇現實創傷后療愈自我的能指符號以及構成其一生文本創作的語言邏輯和美學結構。
在一場以“觀念冒險”之名展開的“真相探險”之旅中,作者沒有在既定框架內“避地而著”,而是以過人的史學擔當勇于“試錯”。關涉黃賓虹作為歷史主體的命運浮沉,作者不使用演繹性的主觀敘事去闡發“洞見”,而是觀照著隱匿于歷史書寫背后的種種“權力機制”,亦看重歷史參與者內在無從言說的“幽暗因子”。這恰恰說明歷史敘事也許存在某種“丁達爾效應”:真實的歷史仿若被厚重云層遮蔽的太陽,當愈多的研究者關注歷史“大氣”中無數如同膠質顆粒般的“隱形存在”,“歷史真實”的光線便會透過歷史“云層”的縫隙散射而下,歷史也因之而擁有了“形狀”,人們亦可能感受到某種智性的光芒與人性的光輝。
“一切歷史皆為當代史”,優秀的歷史作品能夠充分體現研究主體對于自身所處時代的關懷。在中國藝術史研究“傳統”投射下,作者試圖重構作為歷史主體的、“陌生”卻鮮活的黃賓虹。“他者”認同下由既定知識經驗建構的黃賓虹兼具多重身份,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中,作者通過相關新舊史料,祛魅后世所謂“大師”這一身份光環,指出彼時黃賓虹的畫家身份并未被社會普遍認可,而其美術理論家、古文字學家、書法家、金石鑒藏家、書畫鑒定家、媒介主編、教授等身份則得到廣泛認同,畫家身份實則附著于其他諸多身份之上。這使得看似“陌生化”的歷史主體擁有了某種新的可能性——黃賓虹將以更為真實、立體的歷史面貌為今人所再次熟識。
中國美術史中的“繪畫大師”黃賓虹,作為后世敘事文本構建的“知識”之人,依舊如同豐碑般“垂直存在”著;而安身立命于變動時代的黃賓虹,則作為“主體”之人,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中“水平留戀”著。黃賓虹在留戀什么呢?或許始終是其內心深處那片永恒的“桃花源”吧。
(原標題為《安身于“變動時代”,棲心于“桃花源”處》,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