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的氣勢

徐志頻

“國際左”到底是怎么來的？

美國《新聞周刊》曾將左宗棠選進“全球一千年來40位智慧名人”之一，有兩個主要原因，一是左宗棠的事功，二是他的個性魅力。中國僅有三位入選，除左宗棠外，一位是毛澤東，一位是成吉思汗。

左宗棠按職業軍人的方法打造楚軍，以超常的敬業精神貫穿整個軍事生涯。這種職業化態度、敬業精神，讓西方人理解起來沒有障礙。

獨立精神：讓“中國精神”走出國門

左宗棠個性最顯明的特征是倔強。及至1860年創辦楚軍，表現為“剛明耐苦”，特點是霸蠻。1880年進軍哈密抬棺上陣，倔強與霸蠻張揚到極致。

倔強、霸蠻是優缺點并存一體的性格。但性格好壞不在性格本身，而看有著這種性格的人怎么用它，將它用在什么地方。

倔強、霸蠻本是湖南地方民風，自蚩尤戰敗、屈原怒而沉江之后，文人、學者將它提升為一種學風。民風散漫四野，不能成其氣候，學風卻可以凝聚人心，成為一種力量。

湖南學風，經宋朝周敦頤、明朝王船山以下，最鮮明的特質，是獨立精神。周敦頤終生沉寂下僚，做過類似今天縣公安局局長一類小官，王船山做過南明王朝“行人司行人”，相當于今天的科長。此兩人都倔強固執。中國臺灣知名學者韋政通評價王船山“貞固”：堅貞、固執，并將他與孟子并列，歸類為中國人的四種文化人格之一。

學風可以遺傳。清朝起，湖南讀書人習周敦頤開創的宋明理學、王船山“知行合一”哲學漸成風氣，形成了一種十分獨特的氣質。這種氣質，錢基博描述為“宏識孤懷，涵今茹古，罔不有獨立自由之思想，有堅強不磨之志節”，“能別于中原人物以獨立”。

左宗棠出色的地方，在他憑倔強、霸蠻支撐起一種獨立精神。

左宗棠的獨立精神，童年起受湖南民風熏染。他從小被看作“牽牛星降世”，這讓他有一種傲氣；而家境到了左父一代，完全破落，左宗棠不得不倒插門到湘潭周家活命，自尊心大折。左宗棠天資高，胡林翼稱他中國第一。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打擊無與倫比，左宗棠內心澎湃的心力激發了。

從青年時代起，左宗棠內心始終激蕩一股氣。無論是“身無半畝，心憂天下”的豪氣，還是單方面宣布“罷考”的傲氣，或者是見林則徐時的“天地正氣”，他終生保存這股氣。

強勁心氣，讓左宗棠早年形成了主動、擴張的外向性格。由此，他凡事首先想到抓人弱點，先發制人。

楊公道記述的一則逸事能佐證這點。1832年，左宗棠從湘陰縣趕往長沙府參加鄉試，結伴同行者5人。舟行遲緩，半路已經天黑，5人合租一間旅館。店小二在他們飯后點了一盤香放在書桌上，目的為方便旅客吸煙點火。但5人都不吸煙，加上一路舟馬勞頓，倒床后全呼呼睡著了。第二天起床一看，出事了，盤香將桌面燒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洞，還在冒煙。同行者慌了神，趕緊用茶水澆滅，開始想對策。有人說，我們太粗心了，應該給店老板賠錢。有人反對說，又不是我們要他點的香！不如寫張留言條蓋住洞，再偷偷走掉。左宗棠搖頭，這都不是辦法。他略一沉思，大聲叫來店小二，指著他的鼻子說：伙計，你攤上大事了！明知我們讀書人不吸煙，你端盤香來燒這是要干什么？幸虧只燒了桌子，沒有燒到行李和人！要燒到我們，你賠得起嗎？店老板被訓斥聲驚動，聞聲趕來，一聽在理，連賠不是。 5人交了房租錢，坦然收拾好行李，堂堂正正從正門走出。

左宗棠創辦楚軍，訓練的主要內容，是練心、練膽、養氣，訓練一個月就拉上前線真槍實彈干，驚世駭俗。從組建楚軍到成立西征軍到籌建恪靖定邊軍，左宗棠一生親征百戰，很少打過敗仗，取勝的秘訣，靠中國文化的精髓：戰略過人、膽魄超人、氣勢蓋人。每臨大戰，楚軍必以雷霆萬鈞之勢，以艱苦卓絕的斗志，將敵軍瞬間瓦解。借毛澤東的話說，氣勢“像昆侖崩絕壁，似臺風掃寰宇”。

氣勢是支撐左宗棠獨立精神的根。內心充盈“浩然之氣”，就能堅持“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這就是“士人氣節”和“士人風骨”。

獨立精神與“士人氣節”和“士人風骨”存在一種遞進關系。唯有獨立，才有氣節；唯有氣節，才能保持風骨；唯有風骨，才會心憂天下；唯有心憂天下，才能超脫功利；唯有超脫功利，才能開創超越前人的歷史業績。

左宗棠48歲前，身份一直存于民間，風骨完好地保存下來。

獨立，有能力，有氣節，有風骨，這就叫有“士人精神”。如曾子所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

“士人精神”被左宗棠憑倔強、霸蠻張揚到極致，光芒就格外耀眼。

左宗棠的精氣神，如果以中國傳統的眼光看，評價很難高到哪兒去。但如果放進全球文化相互碰撞、學習、完善的大環境中去看，他不止是讓中國精神走出國門，得到世界的欽佩與認同，更是啟示中國未來的潮流與方向。

當代中國精神的潮流與方向是什么？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自1840年以來，中國人同時將這兩種精神身體力行出來，左宗棠做得也許不是最好，但是最早。

（摘自《左宗棠的正面與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