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紀事（組詩）

洪仕建

月末紀事

無數個錯覺，碎玻璃般落入三月

空間扭曲是一個新詞，但它

的確適用于機器轟鳴的春色落日

終于，無數次錯覺之后

我們賦予游戲新的內涵：吃橘子大賽

酸澀的今天，堆滿臺階

每一顆都足夠飽滿，汁水豐盈

采集結局的影子重新回來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花期依舊，雨季依舊

但有些事物永遠不會回來了

只有噴泉旁完成遷徙任務的鳥類徘徊不止

等待交尾

村居紀事

一切腔調都飽含雨水，漫反射的

白光像鮮奶流溢在綠色植物葉片上

這樣的日子，我們總是手拿一本花譜

細數它們的親屬關系，什么目下

是什么科，又結了哪些種

秘密被解開后再回到我們自己

想象自己是哪一株草，哪一朵花

掛在電線上，突然被雷擊中

一瞬間，童年反復記誦的詩閃現

但風箏是對飛鳥的模仿，還是

通信信號，我們已然無從得知

散步紀事

在春日下滑之時去拜訪一位山居人

野路子上，草與草的種子搖晃

一種突發奇想，事件本身的不可預測性

讓你我停下，以電影的方式

觀看木頭們的生長行徑，并

準確地猜測它們的年齡與職業問題

用“行色”軟件識花快過《詩經》

梨樹七歲，李樹二百歲

櫻樹未滿一周歲，像我的孩子

以后他會像陳奕迅還是蘇曼殊呢？

（“櫻花開了幾轉”或“踏過櫻花第幾橋”）

云朵天平一樣傾斜在黃昏一側

在世界終于塌陷之前

我們就這樣蓬頭垢面，吹著口哨

并肩走在稠密的風中沒有目的

單車紀事

風在逆行，我們被托舉著前進

一些魚的鱗片白得發亮

驗證此刻不是陰天與饑餓的季節

云朵卻像面包，蓬松著頭發

輕輕被風打散在碗中

很久，紅色的花才會開上一大朵

白色藤蔓漸漸纏滿地球儀

赤道上，所有衛星一起發射

在預定軌道中懸浮，像一粒粒石榴

沉溺呼吸并不是魚的專利而

情調卻屬于每一個存在的人

我們這樣安慰自己，想象著有人

托著這具身體，巧妙地穿過

一尾又一尾立交橋

給二十個自我的第二首

湖水在睡眠之中得以寧靜

我背對黃昏

踏著夜色尋覓，一把剪刀

山岳的氣息濃重

某種野獸

在烏云遮蔽月光時撕開一個瞬間

受驚的稚鳥張開黃花小嘴

等待

長尾巴父親銜食歸來

螢火蟲三三兩兩

集結朋友

打亮周遭十二只燈籠

鏡面世界好像患有些許摩擦

光線曲折

星子墜落濺起水花一片

我仍然節節敗退

山路曲折

毫無意義地攀登與后退

我仍然蓬頭垢面

一念之間

松子滑落，大雪生長

月下獨酌

皓月碩大，瓜子殼成山，機器人弄舞

扎啤滿杯黃澄澄，嶗山道士

喚出半個你，兩人也好，三人也罷

走蜀道，過陰陽，搬弄黑白

就過了一輩子，騎大鯨的時刻畢竟太少

大多數時候，你的道法被壓進風塵

失效的長生術對抗不了時間流體

從天寶三載，到天寶十四載

你凝霜質地的白發，像極了

唐朝落下的每一場初雪，而梨花未開

此時正秋天，石榴樹結滿紅燈籠

樹上果子在各自的線索上搖晃不定

樹下有你我的影子清淡

謫仙，今夜厄爾尼諾盛行，多余油脂

擺滿千花玻璃盤，偷嘴細蚊琢磨了

多少個回合，都不用管

我們正乘著風從城市頭頂呼嘯而過

獨坐敬亭山

孤鶴雙翅十羽彈鋼琴，抽煙者

吐出粒子圓圈圈，吃月全食的

小獸通體緋紅，立牌上孤立的漢字：

此處禁止大聲喧嘩，抽煙，隨地

扔果皮紙屑。假設情況有變

倏地是敬亭山的忽隱忽現，倏地

白練的河望向你波譎云詭的眼神

有那么一刻，灰色立交橋收束自我的

兩端，我們被逆推回山中

山中有你私藏的酒吧，我們一同

飲用人工湖的苦水，猜測

窈窕的晚霞是早衰之人哀傷的鼻息

命運的歧途會越走越遠

我們的愿望一層一層蕩開，又合攏

天色將晚時，栗子噼啪地落下

歸鳥銜來整座山的氣候

道士們打掃暮色，獨坐結束

時髦的視頻聲浪淹沒謝朓和他的

苗裔們

夏日困境

前幾天夢到一顆野生鐵皮核桃

迷宮道縱橫，大概三四尺

不等于春草的臂展，也不似公園的

秘密滑梯，不自然，不人為

“不”是唯一解釋“是”的前綴

面對它，我只有并不準確的形容

嘗試站在日落線前，為幽靈打氣

期待它以漂浮找到入口

（代替我們的“重量”）

無效化動作，重復率驚人

抓耳撓腮可不好受，面對

它，身體里意識膨化為泡筒零食

今天，夏至日，給你寫信

是要告訴你實驗結果：

我們憑先前的經驗穿梭

抽煙，讀書，到達大陸盡頭

仍被困于睫毛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