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結局（組詩）

牛金剛

秋山筆記

霜降。我們登臨又一座巨大的山體

繞過天空的湖鏡，一段山崖載入水淵

深不見底。仿佛一截歷史的突兀延續的

神秘學。斷崖裂石之間，一棵千年崖柏

把自己修成絕境。它讓世間路過的苦難

和悲傷，在光陰中速朽。幾樹紅葉，閃著

鐵的微光，在季節的回聲里，不斷翻檢

自己寫下的箴言。秋風乍起，它們短暫的

不安，被天空收去。之后，它們以神的名義

在覆滿草根的土地上，依次落款

此時山脈安靜，周身辛涼，一片野葛

爬滿半個秋天，可惜藥人已走失于盛大的

雨季。我們一路攀爬，人間漸漸下沉

像一種不可規避的磨損，秋風中的

隱痛，不斷發出散佚的雁聲。紅葉越來越多

最后一只瓢蟲，爬上清冷的樹梢，依然背負

自己的星辰。此時它生命的末端

無限接近天空和真理。即近山巔，我們回望

長秋，萬物隨性而美，填補著某一段

無法疏離的歧途或彎路。遠方的遠方

重巒疊嶂，布滿眾多不明之物。一切浮現

恍若海水一樣的悲喜，隨風中的紅葉

紛紛落入空谷

自然的結局

野鹿遺落的蹄印

像梅花一樣地存在

走失的梅花在哪里呢

而在河流的天空和森林的絕壁

燕鶯正在風中作出搖晃的選擇

是誰哭得像河流的孩子

黎明醒來，世界落滿花朵枯萎的思想

和蜜蜂的衣缽

所有的浮現都在生成和凋謝的路上

山鴉即將喝光秋天的酒

來歷不明的流螢還在吮吸暮晚的血

它們目送諸多生靈的走空，偶爾

發出幾聲塵世的悲音

有人“在飄忽不定的流變中閃現”①

好在其內部的榫卯尚未松動

支撐著他的世界的全部根基

還保持著古典和木質的美

他摘下無限疊加的濾鏡

拂落身上的蛛絲和斑駁的歧義

等候一種緩慢、自然的結局

而遙迢的地平線

時間的桑田多么安靜

那時蒼穹密布諸神的眼睛

萬物仿佛被加持，進入必經的軌道

這多么像無數熟常的、煮舊了的晨昏

裹了千年的包漿

多么像一場大雪

覆沒了塵世的冬天

注釋：①出自古希臘哲學思想內核之一“本體真存”。

傍晚的眺望者

在風中，他傾倒著落日的孤獨

再次走進父親的影子——“坐舊了的黃昏”①

他腳下的河流卷走了鞋底的沙粒

帶來巨大的涼意，其絕世的敘述

語焉不詳。幾只鸕鶿

以眺望者的姿態談論著逝水

也談論著生活中濕漉的水分

被暮光以彎曲的悲憫撫慰

他頭頂的鳥鳴和果核像歲月的珍藏

暮晚的古意鍍以自然的銅

并不斷點亮人間忽明忽暗的窗口

古老的石頭上，渡鴉拒絕風的顏色

以不悲不喜的形狀收拾著落日余暉

燕尾飛抵煙火的指引

一路尋找消失的故園

從未偏離天空的物候筆記

昏暗中，昆蟲又一次抵達死亡或重生

布滿經文和苦難的樹葉蝴蝶般撲落

唯有村史角落，截取了一些單薄的舊時光

眾多卸任的事物和器具在那里昏厥并脫臼

此時黃昏的拐角，似乎開著遙遠的

梔子花，生活的紛擾高度濃縮

天邊晚幕猶如神秘之所在

這些光陰的描摹和構筑

引來眾多庸人自擾的歧義

敲打著他巨大的，真相般的幻覺

疾風掠過之后，碩大的落日

沒有停止孤獨而永恒的滾動

天色很快暗下來

一切浮現和星光，慢慢落下

注：①出自詩人薄暮的詩歌《古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