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抒 龔學明
汪抒:一陣風起也就起了,無法描述更無法溯源。寫詩也是如此。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寫詩,也許它是內心中一種自然的無法抑制的表達的需要。它能使我躍升到人生中更自由的新境界。大概從初中起偷偷地寫作。就這樣默默地自我磨煉了幾年,一直到1986 年初在《詩歌報》(《詩歌月刊》前身)發表處女作。
龔學明:表面是一種愛好,實質是一種內心的需要。我記得真正寫詩是在考入大學后。青春期和離家的雙重“刺激”讓我需要通過寫詩來“減壓”。我在1984 年10 月20 日出版的《詩歌報》上發表詩歌處女作《你說,你要一個廣袤的世界》,就是一個剛涉世的青年的心情表達。中年之后是我創作旺盛之時,詩歌成為我記錄個人重大經歷和修復心靈創傷的重要手段。現在,寫詩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內容,它讓我的內心持續保持一個聲音:我在生活,我在思考,我是一個與詩歌存在著聯系的人。
汪抒:詩歌不是發現世界,也不是重現世界。它是構建一個與自己靈魂高度契合的世界。文字不是現實世界與這個世界之間的通道,而是這個世界的本身。詩歌比現實世界更真實。在它的沖擊下,現實世界多么虛假和不可靠。它給我們提供真正的存身之所,它提升我們的生命。
龔學明:自古以來,詩歌都是神圣的,詩歌從來不是文字游戲。詩歌是語言的藝術,與小說等其他文學體裁相比更借助文字本身來完成篇章,但詩歌應該向更深處拓展和挖掘。相比于無意義寫作,我更追求有意義寫作;相比于零度寫作,我更愿意適度進行情感寫作。智性和情感并不矛盾。任何美學追求的現代詩歌寫作,都應該是真誠寫作。
汪抒:我一直試圖構建一個精神上的“內河”世界,它的原型就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我總是難忘故鄉的河堤、船只、魚、水稻等等。因而,我幾乎所有的詩作都是水意繚繞。
龔學明:是出發點和回歸地。對我來說,不僅是童年,是離開家鄉、17 歲前的經歷,是我和父母、世界建立聯系的開始,奠定了我一生的情感基調。年少時關于父母、故鄉的記憶彌足珍貴,在回憶中一些細節越來越清晰,它們葆有的詩性令人激動。我需要用現代詩歌的語言和技巧,讓這些題材最終達成一首首現代詩。這是用詩歌建立的具有明顯個人角度、特征的精神和文化意義的故鄉、過往,包含了記錄、感嘆和判斷。
汪抒:詩歌與時代不是直接的關系。但詩歌不能也無法脫離時代。無論與時代保持或近或遠的關系,但時代就在那兒,不僅我們能看得見,更能摸得著。時代如空氣和土壤,讓詩歌活命。
龔學明:每一個詩人都處于現實生活之中,生活中的內容包含了瑣碎的部分,也包含了能體現時代特性的部分。我們要善于摒棄和選擇。但要清楚詩歌源自于生活的本性,要尊重詩歌寫作的本身要求。我希望我的詩在被閱讀時能同時使讀者關聯到時代背景。
汪抒:每一個階段的困惑不一樣。我現在焦慮的是如何在詩歌創作方面另辟蹊徑,它包含多個方面,不僅僅在于詩歌的表達形式,更重要的是對生命意識獨特的深度挖掘。有時明明知道應該怎么做,但難以完全準確地實現。
龔學明:現代詩歌是自由詩,從題材到寫作方法都呈現自由的特點?,F代詩歌進入后現代主義后,呈現出美學追求和寫作手法的多樣性。一個詩人在經歷多年的學習和寫作探索后,視野越來越開闊,而對于詩歌怎么寫、寫什么,反而會困惑更多,越來越不敢下筆。有困惑,不是壞事。一個詩人可嘗試多樣寫作的可能性,在不同的對照和辨識中,盡可能抵達詩的真諦。
汪抒:經驗更重要。幾乎所有詩歌寫作者都不缺乏想象的能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詩人間寫作的競爭,就是占有經驗的競爭。大詩人成功之處很多,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擁有自己異于他人的瑰麗的經驗的倉庫。
龔學明:可以這樣說,經驗是理性的,想象是感性的。一首現代詩歌需要將經驗融入,才能獲得智性和深度。而想象在現代詩歌中的奇妙作用,也是很容易讓詩人著迷的。在不同的美學追求的詩歌寫作中,經驗和想象的重要性不一樣。我在不同詩歌寫作追求中,有時側重敘述,融入經驗,沉著推進;有時展開想象的羽翅,獲
得文字的意外之喜。
汪抒:這不應成為一種選擇。如果非得選擇的話,我只能選擇后者。詩歌只是心靈的分泌物,它無法具有更宏大的托舉力。詩歌之輕,其實道出了它的本質特點,它的力量在于對讀者的默默滲透。
龔學明:詩歌既在于輕,又在于重。我的有些親情詩寫得很重,能讓讀者流淚,我自己也難以再讀。詩歌的輕也是一種美,在寫作技巧上用力輕些,能獲得清新、自然、唯美的效果。
汪抒:對生命存在有新的看法,或有新的觀察角度,或提供一條通往秘境的途徑,或給我帶來新的莫名的顫栗,等等。凡是好詩,皆不因人因事而存在。它是獨立的,仿佛一片不可捕捉的陰影,一束不可把握的光線。它就在我們不遠之處,導引或提升著我們。
龔學明:好詩應該打動人并啟發人,至少是兩者中的一種。西班牙詩人洛爾迦說,“詩是一個藝術家所愛過的一切的悲哀遺物”,波德萊爾則說,“無論悲喜,詩總是擁有神圣而夢幻的氣質……詩不僅肯定,而且修復”。好詩像一個口大谷深的山谷,應該讓讀者容易走進去,但走出時有點難:需要回去再認認路,然后看到遠處引路的一束光。
汪抒:所謂嶄新的漢語,一直存在,就待在那兒。只是要拂去積壓在它身上厚厚的意識或習慣的塵垢。所謂語言是舊的,但只要我們有新的用法,它就是新的。因此不是去尋找、發現嶄新的漢語,而是如何使用現成的漢語。
龔學明:由實而虛。想象,感性。更進一步打破日常思維,跳躍。
汪抒:詩歌的功效主要適用于心靈的復蘇。功利的現實,幾乎使所有的人心靈麻痹太久。詩歌微微的刺激,使它們重新鮮活地跳動起來。
另一方面,詩歌對時代間接的折射,遠遠深刻于任何媒體鋪天蓋地的記載。
龔學明:審美、探索人腦智慧和語言智慧、記錄個人史或時代史、療傷和共情、營造有別于現實生活的詩意生活、深挖生命意義。
汪抒:極度的功利性的寫作。大量的非詩歌的涌出,不僅是作者的能力問題,更是與此類作者對功利的追求、迷戀有關。我們的身邊有多少這樣活生生的例子。而我只知尊重內心的需要,去默默地寫。耳邊除了真實的風聲,我什么也沒聽到。
龔學明:空洞高調或裝腔作勢、故意讓讀者不能閱讀或文字游戲、套路寫作或缺乏誠意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