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紙堆里翻藥方

近幾十年，塵封已久的古方再次流行起來。醫生驚喜地發現用古方治療傷口，效果拔群，而且還能對抗日益嚴峻的抗生素耐藥性挑戰。

| 古方重獲關注 |

上世紀90年代，羅納德·謝爾曼一連好幾個月都在加利福尼亞南部抓蒼蠅。那時，他已經取得了醫師資格，想申請傳染病獎學金。他對一種清理傷口的療法充滿好奇，這種療法既古老又新奇。早在醫學院求學期間，他就寫了一篇有關蛆蟲清創療法歷史的論文，研究拿破侖戰爭、美國內戰以及一戰期間，人們如何利用蛆蟲幫助傷兵清理潰爛傷口。謝爾曼想試一試這種“過時”的療法是否還能派上用場，但市面上根本沒有人培育、銷售這一品種的蒼蠅，無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去捉。

捉到蒼蠅后，謝爾曼正式啟動臨床試驗。第一批接受蛆蟲清創療法的病人恢復得不錯，結果比他想象的要好，盡管如此，還是沒有期刊愿意刊發他的文章。一家期刊在拒信中寫道：“一旦發了你的文章，業內可能會認為我們支持古方。”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同一家期刊，如今每年都要刊登兩三篇和蛆蟲療法有關的文章。”謝爾曼說。

據傳，很久以前的土著部落會用蛆蟲治療傷口，學界一些人士也稱這種療法“可以追溯到文明誕生之初”。眼下，人們再次用起了蛆蟲，以對抗超級細菌。我們當今生活的時代，抗生素耐藥性的問題愈發嚴重，蛆蟲在這種背景下可以充當現代藥物的替代品，幫助病人清理壞死組織和細菌，避免傷口感染。2007年到2019年，英國公立醫療系統覆蓋的患者中，使用蛆蟲清創療法的人數增加了47%。

幾千年前，古埃及人用蜂蜜治療傷口；如今，英國公立醫療系統偶爾也會使用蜂蜜繃帶。2022年9月，曼徹斯特大學的科學家指出，蜂蜜可以充當抗菌藥物的替代品。“抗生素耐藥性的問題不容忽視。”研究員喬爾·米耶斯說，“我們急需找出新療法對抗感染，而蜂蜜在我們看來是可以有所貢獻的。”

我們這個時代，機器人可以實施髖關節置換手術，實驗室培養的細胞能幫我們修復肝臟，醫學發展到這個地步，古方為何還會重新流行起來？究竟是哪些醫生、農民、教授和病人讓這些古方依舊有用武之地？故紙堆里又是否還藏著別的良方，等待哪一天被有緣人挖掘出來？

| 蛆蟲清創療法 |

研究表明，蛆蟲可以清理傷口表面，加快傷口愈合速度，其療效優于傳統膏藥。謝爾曼以及另一位英國醫生史蒂夫·托馬斯的研究證實了蛆蟲清創療法的有效性。2004年，該療法被英國公立醫療系統正式認可。次年，一家私企開始專門從事無菌蛆蟲的培育工作，總共養了2.4萬只蒼蠅。托馬斯在這家企業工作過，其舊稱是“動物生物制藥”，如今更名為“生物世界”。

薇姬·菲利普斯是“生物世界”的臨床支持經理，主要負責向臨床醫生解釋蛆蟲清創療法的優勢。“它們只會吃壞死組織。”她說。公司培育的蛆蟲會裝入無菌聚酯網袋，通常上午裝袋，下午用保溫箱運到指定病人處。

“生物世界”是英國公立醫療系統醫用蛆蟲的唯一供貨商。此外，公司每年還要為英國其他醫療機構提供9000袋蛆蟲。袋子分為五種尺寸，每袋的使用周期是四天，到期后蛆蟲會被當作醫療廢物處理掉。而且，公司的蒼蠅卵在孵化之前都會進行消毒。“我常常告訴病人和醫生，這將是他們這輩子見過的最干凈的蟲子。”菲利普斯說，“近幾年，病人對蛆蟲清創療法的接受程度越來越高了，現今的趨勢是盡量不用抗生素。”

羅莎琳·托馬斯主攻糖尿病足護理方向，過去26年一直在使用該療法。她發現蛆蟲清理傷口的速度非常快。做手術風險高，病人經濟壓力也大，而采用蛆蟲清創療法就不會有這些問題，對病人生活的影響也小得多。多數情況下，病人用完一個療程，就可以正常回家休息了。

那么，接受蛆蟲清創療法的體驗如何呢？1型糖尿病患者蘇珊·巴納德就采用了該療法治療足病變。“一開始，我什么都感覺不到。”她將無菌聚酯網袋比作茶袋，說里面的蛆蟲看上去跟米粒差不多大小。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蛆蟲一點點吃掉了巴納德傷口的壞死組織，個頭也變大了。她逐漸感受到“有東西在腳上爬，但并不瘆人”。整個治療過程，她并沒有感到害怕，反倒覺得挺新奇，再就是“很內疚”，因為這些蛆蟲吃了她的壞死組織以后，就要被處理掉了。

| 水蛭吸血療法 |

威爾士有一家農場每年都會為英國公立醫療系統提供6萬條醫用水蛭。大多數人認為，中世紀以來，水蛭吸血療法可能早就被淘汰了，但實際情況是，這種療法一直都在繼續發光發熱。水蛭分泌的化學物質可以稀釋血液、抑制凝血，從而改善血液循環。多虧了水蛭吸血療法，許多人在遭受意外后才能免于截肢。

農場主卡爾·彼得斯–邦德正在分揀水蛭。“大多數水蛭需要在低溫下保存，目前它們的體溫是9攝氏度。冷藏環境、濕漉漉的手……這并不是什么好活。”他說，“趕上忙碌的年份，我們一年得分揀出上百萬條水蛭呢！”農場有211年悠久歷史，上世紀90年代每年僅培育數百條水蛭，但這之后，養殖數量每年都在穩步上漲。

彼得斯–邦德用繁殖缸養水蛭，新生的水蛭會用羊血喂養五天。之后，它們會被斷斷續續地喂養將近一年，屆時個頭也大了。再之后，為了最大程度減少其肚子里的細菌，它們會被餓上六個月到兩年的時間。農場的水蛭裝入塑料盒送到醫院后可用冰箱保存，最多能存放三個月。水蛭吸血療法可以促進血液循環、加速傷口愈合，重建手術和整形手術后使用再合適不過了。一次水蛭療法的時長從十分鐘到一小時不等，最后水蛭會被處理掉。

| 大蒜洋蔥入藥 |

除了蛆蟲清創療法和水蛭吸血療法，我們的祖先是不是還有其他療法值得我們繼承？克里斯蒂娜·李是諾丁漢大學古代生物制劑團隊的創始人之一。團隊創立于2013年，成員由科學家和中世紀問題專家組成。李教授和她的伙伴知道故紙堆里還有許多被遺忘的古方，他們希望共同努力，檢測這些古方的有效性。

李教授在一本10世紀的醫書中找到了治療眼部感染的藥方，并將其翻譯成了英語。藥方的成分包括大蒜、洋蔥、大蔥、葡萄酒、牛膽汁等。團隊按比例將藥配好后做了試驗。2015年，團隊報告稱，這種藥方可以殺死傷口90%的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團隊認為，藥方如此有效不是單一成分的功勞，而是多種成分混合以后起到的效果。

“太神奇了！”李教授說，“這么好用，為什么會被棄用呢？是不是后來出現了更好用的藥方？還是說知道這個藥方的人太少了？”李教授覺得我們可以從祖先身上學到許多，因為在農業社會，“受傷很常見”。“我們的祖先要是不小心用鐮刀割傷了自己，很可能會感染，處理各種傷口對他們來說得心應手。”她說。

在英國糖尿病協會的資助下，團隊得以測試該藥方對人類細胞的影響，并且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實際上，研究本身并不好進行。舉例來說，中世紀的草莓和今天的草莓肯定有區別，藥方中如果有草莓，他們就要想辦法培育出類似于中世紀的草莓。我問李教授，參與團隊工作的終極目標是什么，她答道：“抗生素耐藥性是個很大的挑戰，我們希望能找到應對這一挑戰的舉措。”

| 機遇與挑戰 |

就算找到舉措了，會有人聽嗎？將蛆蟲引入英國公立醫療系統的史蒂夫·托馬斯表示，“愛德華·詹納用牛痘病毒研發出天花疫苗，但他如果在今天推動這項研究，根本不會有人支持！如今，所有醫療物品投入使用前都要經過嚴苛的測試和審批手續。這一過程既耗時間也燒錢，幾乎所有項目背后都有大公司的資金支持。如果項目沒法讓公司申請專利，它們不可能投錢。”托馬斯眼下正在探索用大蒜素治療肺部感染的可能性。與此同時，他還在研究鼻涕蟲黏液里是否含有抗病毒劑。

2022年8月，劍橋大學圖書館啟動了一個名為“新奇療法”的項目，為期兩年。該項目會將8000份中世紀的藥方做成電子版，這意味著學界可以更加便捷地查閱這些資料。李教授所在的團隊或許也能從中找到一些有用信息。

不遠的未來，古方新用或將成為常態。謝爾曼抓蒼蠅已經是30年前的事了，如今，蛆蟲清創療法早已受到普遍認可。故紙堆里還有哪些藥方會再次走紅，誰也說不準，但醫學界至少愿意傾聽古人的聲音了。謝爾曼說：“對待古方，我們的心態比過去開放許多，這令我很高興。當然，我最開心的還是幫助許多人保住了四肢。”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