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芳
阡陌上走過:掮犁的人,扛鋤的人,挑籮的人,挑桶的人,背簍的人,背噴霧器的人,擔箢箕的人,握鐮的人,提柴刀的人。回家時實在沒什么可拿也一定拖一枝干柴的人。
他們的赤腳受到沙礫土疙瘩的優待。
入山的小徑上移動著:一隊牛、一隊羊、一隊伢崽、一隊見什么吠什么的狗。那頭心懷鬼胎的大水牯瞅空扭頭撈了一口田里的禾苗,背上也撈了一竹棘條子。
那頭黃牯牛翹起尾巴歡歡地瘋瘋地顛跑出一路責罵。
出村的大路上蹦跳著一溜背書包的少年,胸前的紅領巾被風吹動,太陽照著他們像照著一場盛大的演出。
年過七旬的二爺爺來到田塍上,視察水的深淺和禾的長勢。
那時的村莊,稻禾的黃金融化了,從溪東一直潑到溪西。
田塍上呢,高的是高粱,矮的是豆苗,紫的是茄子,紅的是辣椒,紅薯藤從山腰一直爬到山坡,山頂還浮動著一片蕎麥花的云霞。
那時的村莊,塘里有星星一樣的蚌、螺,溝里有沙石一樣的蝦、蟹,田泥里有泥鰍、黃鱔,越抓越多。
山里呢,有恐怖分子一樣的黃鼠狼、野貓子,經常給雞拜年。
漫山遍野的是糧耳朵的澀、覆盆子的甜、山楂果的苦、楊頭飯的酸、山茶花里的蜜,一吸一口,火棘果子一捋一捧。
池邊路邊磡邊邊,有苦瓜的短、冬瓜的長、絲瓜的瘦、南瓜的胖、豆角子的直、峨眉豆的彎、花菜的露、白菜的藏。一個蘿卜一個坑,一堆娃娃菜共一個娘。
房前屋后呢,有橘子的橙、棗子的紅、葡萄的紫、板栗的褐、楊梅的烏、桃子的青、枇杷的黃。一根竹竿有整整一個夏季的盼望,和整整一個秋季的惦念。
那時的村莊,白天,偶爾有綠頭解放汽車在村外的馬路上揚起灰塵;晚上,大苦楝樹下有葉子一樣多的嘮嗑。那時的村莊,沒有打工、留守、空巢的結石;沒有肥皂劇、撲克、麻將的蠟;沒有六合彩、色子、鴉片的毒;那時的村莊,多汁而鮮美:野草莓一樣、西瓜一樣、奶娘的乳房一樣、《詩經》一樣。
如今,被城市所饕餮,造成了城市的浮腫和虛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