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莊鋪（外一首）

劉盛云

“小雪”已至，但雪未至

雨是個急先鋒，它以密集的錘子

敲打著旅館破舊的屋檐和窗篷

這讓我想起來時的野塘殘荷

將臉埋入蓄滿夢境的水波

籬外漏采的橘子

自己走下枝頭，三三兩兩偎在草叢

彼此掏出再也掖不住的風霜

咚咚的雨聲，就像我念出：章莊鋪

我琢磨不清這名目的來歷

只無端地覺得：在它的某處，此刻

一定有呼呼拉動的風箱

躥紅的火苗舔舐一塊好鐵

也舔舐一張棱角分明卻神情模糊的臉

一定有棉花如云，繃緊的長弓

在一根傴僂的脊梁上，嘣嘣嗡嗡

而欲凝還滴的飴糖

一定在翻轉的鏟尖，扯出雪亮的發絲

夜注定要這樣碎了，連同我的睡眠

當我再次呼出：章莊鋪，章莊鋪

它卻只把我甩不掉的喧囂

堆在田野深處，堆在鎮子中央

一如把那段擦肩而過的江南高速

橫在我的枕邊

廟河行

臘月將盡，廟河之上波光閃亮

搖擺的灰影，是菖蒲

迎風高舉花燭。民間密集的婚禮

那么高調、那么聲勢浩大地送出

塵世之上幸福的孩子

有誰看見：蕩漾背后

一生的心血只剩白發和瘦骨

沿途白楊夾岸，靜默佇立

每一陣風來，它們便換一換站姿

這樣已經多久？像壟外的翅膀

在壓低的云朵之間飄搖，起伏

卻總是回不到一爿屋檐

回不到一副春聯里

此刻，有誰看見：落葉的高枝上

黑洞洞地打開一塊天空的

是鳥巢，還是眼睛？抑或是

懸了一輩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