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

浙江/曹隆鑫

他往屋后走去時，半輪太陽和一大片灰云正攪合在一起。他瞇起眼，在鑲嵌著金邊的云層間掃描，猜測著：這天是要晴起來呢，還是要陰下去？

屋后是一大片桃園。妙生在城里打工數年，回來后就不走了，起早摸黑著魔似的在屋后的荒山坡上栽上了一棵棵桃樹，綿延一片，有十畝之多。

妙生的桃樹開過兩季桃花，在城里打工的麗華也回來了。麗華家有一幢久不住人的泥墻老屋，老屋緊挨著桃園，麗華把它裝修一下，開起了民宿。

今年桃花盛開時節，屋后成了一片粉紅色的海。他鉆進桃園里，這里看看，那里看看，就好像是自己回到了年輕時候，很想要牽著妙生他媽媽的手，在桃園里走一走，可又找不到一個正經的理由。那會兒，他為這事很犯一陣愁呢。

他從桃園里走過去，一棵棵桃樹從他眼里掠過，很快就到了桃園邊上。桃園邊上就是麗華開的民宿，整得古色古香，別有一番風味。聽說，妙生還替麗華的民宿出了不少點子。也是從麗華開民宿起，他再不對妙生橫眉冷對了。

妙生和麗華走得近，他再笨，也明白這兩個年輕人將會發生一些事情。他期盼著，常常有意無意地從桃園走到麗華的民宿，見到麗華，開心地打一聲招呼。日子，幾乎是朝著他憧憬的方向在前進。

可是，突然來了疫情，一會兒這里成了高風險區，隔離，一會兒那里成了高風險區，隔離，弄得人心惶惶。麗華的民宿開業了等于沒開，妙生本來想大張旗鼓辦采桃節，也不了了之。桃園要翻地除蟲修枝追肥，妙生不打農藥，全用土家肥，雇的人多，花在土家肥上的錢也多，妙生不算經濟賬，還把一車車桃子拉到城里去送給醫生、護士和隔離中的一戶戶人家吃。妙生跟他提往事：“爸，當年俺們這兒受災，聽你講，很多人都是省下口里的糧食往俺們這兒送，俺現在只不過是拿出幾個桃子。”他鬧了個老臉紅，倒像是自己有多忘恩似的。后來那次送桃子，他也過去幫忙裝車。司機師傅大聲夸他兒子：“現在的年輕人，有想法，還能干，俺們農村有希望了！”還對他說，“城里人吃了妙生送的桃子都說好吃，紛紛打聽這是哪來的桃子，說是等疫情結束，都要來這兒買桃子。”

他看看桃園邊上的麗華民宿，想，只要麗華還在，就由妙生瞎折騰吧。

麗華卻走了。

他聽說后，急急地跑到麗華民宿，見兩扇木門半開著，他喊著“麗華”剛要走進去，妙生突然走出來，他嚇一跳，說：“麗華呢？”

妙生說：“麗華走了。”

“真走啦？”

“真走了。”

他心里一下子拔涼拔涼的，恨鐵不成鋼地瞪他：“麗華都走了，你待在這里干什么？”

妙生笑著說：“俺替麗華把幾個房間開開窗通通風，透一會兒氣。”

他看著妙生沒心沒肺的樣子，嘆一聲，說：“你呀，人家都走了，你還傻傻的拎不清，趕緊的，快去城里吧。”

“爸，俺去城里做什么，俺這兒還有桃園呢！”

他又好氣又好笑，說：“桃園重要還是麗華重要？俺看你呀，真是糊涂到家了。”

妙生笑著說：“爸，都重要。”

他氣得牙咬咬，說：“麗華都走了，你這桃園還能有什么重要？！”

“爸，放心吧，麗華是去城里學習怎么開辦民宿呢，麗華的民宿一定會開起來的。俺們的桃園，到明年春天桃花開時，會有很多人過來看，采桃節也一定會舉行。”妙生說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就像桃花必定會盛開，桃子必定掛滿枝頭，冬天過去了，春天必定會來一樣。

只要麗華能回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可他的心還是懸著——誰能保證麗華一定回來？他看不懂妙生哪來的信心，或許真如那位司機師傅所說，是現在的新農村建設，讓妙生這樣有文化還肯干的農村年輕人大變了樣？

他抬頭，天空一片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