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強

宋·曾公亮詩《宿甘露寺僧舍》 冉令江/作
新銳書法理論家冉令江出新著了!他寄給我盈逸著墨香的《從漢簡到唐楷:中古時期書跡研究》的同時,還寄來一冊書法集《冉令江書法藝術》和一聯他的章草書法作品。我一口氣讀罷沉甸甸的大著后,又開始仔細觀賞他的書法作品。看著看著,就想起2017年我們一起在沈陽參加由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組織的培訓時他文質彬彬的青年學者模樣;就恍惚感受到司馬光《月下小飲》“自有笑談供逸氣,不須絲竹借余歡”的雅致閑適;也就漸漸感覺到他雖然潛心于書法研究,“高情物累遣”,但是依然在書畫中“逸氣煙霞飛”(李嶠詩句)的彬彬文質魅力……
一
在我印象中,冉令江一直搞書法理論,有著扎實的書法理論基礎。他本科學的是書畫專業,碩士研究生階段主要研究書法理論,特別是奇峰迭出的中國書法史,后又攻讀藝術學博士。他多次主持參與了國家級、省部級書法研究課題,學術論文屢次斬獲大獎,并編著專著6部,成績斐然,令人矚目。
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書法藝術不斷得到重視,加之西方美學的浸潤,書法技法研究成果日漸豐碩,理論與實踐都取得了很大突破。著名書法家張海先生據此認為,當代書法尚“技”。其實,書法技法研究古已有之,在《歷代書法論文選》中有相當一部分內容就是研究書寫技法的。但客觀地說,古代的書法技法研究還是比較籠統、抽象的,可操作性較差。冉令江最新出版的《從漢簡到唐楷:中古時期書跡研究》中,最突出的一個理論觀點是:筆法的改變引領著書法的改變。他認為,唐代以前,基本是橫向的“擺動用筆”,極其復雜;唐代開始,縱向“提按”用筆成為主導,確立了“盛唐氣象”的楷書巔峰。這種觀點無疑是當代書法理論家的主流認識,也是當代書法技法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之一。
冉令江還寫過一篇《“法”“道”之辨——書法文化談》的文章。這篇文章雖然比較短,但影響很大。他在文章中指出,書法的核心是“道”,而非“法”的技術表象。“書家的書寫,是書家氣質、人格和綜合修養等的一種無法掩飾的外在、真實表現,也是書家對書法之‘道’、自然之‘道’、為人之‘道’的自然流露。書法藝術境界的高低,是由書家的綜合修養(包括對技法的掌握),特別是由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理解和藝術修養的高低所決定的。中國藝術(特別是書法)不同于西方藝術,更講究融通,注重對人、對自然、對‘道’的理解和表達,于感性中蘊含理性。”因此,他認為“書道”這樣的稱呼才更接近書法的本質。他強調:“重要的是,我們絕不可以把中國書法藝術當‘法’來理解,而要把其作為‘道’來學習和研究。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理解書法藝術的玄妙之處。”
傳統書法中“技”的表現,其實就是“道”的外化。
思想的深度決定認識的高度,文化的厚度支撐認識的高度。只有有了這“三度”的不自覺外溢,才有內涵蘊藉、情感豐沛、文化厚重的書法,也才能出現真正的書法家。
——這其實是對書法本質的一種高屋建瓴的揭示。
二
藝以道載。漢代戴圣對學術研究有一個明確要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即廣泛涉獵、仔細審視、縝密思考、明晰辨別、深入實踐,五者缺一不可。就當代書法而言,好的書法家就應該知行合一,成為既能以理論指導實踐又能以實踐檢驗理論的融會貫通的學問家。冉令江就是一位深入研究書法理論的同時又對書法廣約博取、勤學苦練、“玩索而有得”的書法“篤行者”。

《話敘千古事 茶沏一室香》 冉令江/作
冉令江的書法,主要師法秦漢,以篆書、隸書和章草為主。他的篆書,取自漢代碑額、瓦當、《嶧山刻石》,并參以上古墻盤、鐘鼎等吉金文,或生澀古樸,煙云滿紙;或圓潤流暢,風采逼人,皆能入格入神而又入古出新。他的隸書,遍臨諸多碑帖,學習《好大王碑》《祀三公山碑》及秦權、漢磚等的風神,不拘一格,雄渾老辣,樸茂靈動。他的章草出自皇象《急就章》、索靖《出師頌》,又融入魏碑爽利的筆鋒和宋代文人蘇、黃等的字勢,收放有度,揮灑有情,既崢嶸奇崛又儒雅清新。
他的書法,更多的是在傳統書法旨歸所統攝下的“道”的探索和開拓意味,是構建其書法理論的方法論,也是進一步驗證和矯正理論的實踐論。因此,其書法筆畫蘊藉、精勁內斂,毫無花架書法那種孱弱平滑之感;其字構如道、沉穩端莊,無刻意以欹側扭捏之態而搖曳媚俗之風;其章法古典、行止有度,絕不肆意放浪形骸而讓人生輕薄之心。
欣賞冉令江的書法,雖然還顯中規中矩,尚未形成非常個性化的鮮明特點,但依然可以看到很多古代先賢的身影,使我能夠穿越時空與諸多古代先賢對話。蘇軾《跋秦少游書》云:“少游近日草書,便有東晉風味,作詩增奇麗。乃知此人不可使閑,遂兼百技矣。技進而道不進,則不可,少游乃技道兩進矣。”冉令江這種比較深厚的書法功底,凝練了豐富的藝術思想,展示了燦爛的藝術才情,是新時代藝術家積極問真求道、光大傳統文化的精神寫照。
三
由于既有的印象,人們很容易落入印象的窠臼。我寫罷上述文字,仔細想想,總感覺還差了些什么。當偶然看到石濤的一段文字:“盤礡睥睨,乃是翰墨家生平所養之氣,崢嶸奇崛,磊磊落落,如屯甲聯云,時隱時現。”(《大滌子題畫詩跋》)我頓時明醒悟:冉令江的書法,其實并不完全是為了書法理論而書法,也并不完全是為了書法而書法。既然大學就讀的是書畫專業,那么他應該從小就養著一股氣、憋著一股勁、做著一個夢,一個瑰麗的藝術之夢!《論語》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為夢而樂,大概才是冉令江執著于書法藝術的根本所在。
山東是孔孟之鄉,是文化大省,現當代書畫名家眾多,如崔子范、李苦禪、郭味蕖、歐陽中石、劉大為、王明明、韓美林、王闊海、魏啟后、劉步蟾、于明詮等,這些藝術精英對地域文化的影響特別是對青少年的影響是非常深刻的,能掀起和引領至少是地域文化的風尚。冉令江的藝術之路一定深受這種文化的濡染和影響。考察這些山東籍書畫名家的作品,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他們都默默地潛心在傳統文化藝術的土壤里,深植根脈,探求未知;厚取學養,壯大自我。這種沉潛的文化藝術心態無疑是理性的,就像太極之兩儀,他們也需要在感性的藝術天空中恣肆翱翔!
如此說來,冉令江的書法不僅是支撐其書法理論體系的鮮活血肉,更是其學識、人格、閱歷、思想和喜好等“文質”自然逸發的藝術精華。

毛澤東《沁園春·雪》 冉令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