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河走（組詩）

弦 河

沿著河走

小時候經歷過旱澇的人，

長大后就在心里開辟一條河。

那些看著枯死的事物，

一直在蘇醒。

孤獨的佛

我來向這云霧縈繞的

山中。

香火寥寥，

佛很孤獨。

銅像底座篆刻著，

造像的企業和地址。

都不對，

虔誠跪拜的人不對，

祈福的人不對，

守著寺廟的人更不對。

山間的

流水和云霧，也不對了

山間問答

萬物皆有自己的視角，

一枚銀杏和楓葉，一株在青石上長出的青苔，

上山的我。

而短暫停留是，

最美的眷念。我們各自奔赴，成為

色彩的一種

孤僻的群山，修佛的石像，

可憐的廟宇。人間為何有了塑像，為何有

塑像的匠人？

水聲滴答，

有人在源泉挖了一口井？

有水順流而下。

人間正好。

云霧靈隱

應該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西湖

云霧從靈隱渡我到北高峰

靜的事物都在從上往下脫落

我見過的碎石，墜落的野果

以及今日

攀附在不同石壁上的楓葉和銀杏

要原諒視線可及之處

下落的一直向下，上升的一直向上

想起只有此刻，我走在山路上

才不會留下任何腳印

人間的路仿佛輕了很多

仿佛云霧遮掩的西湖，真的有了人間煙火

就這一次，風把天上的雨

重新下了一遍

慰 藉

飽滿已經是人間，最美的，

鄉間畫卷。

干癟的空殼也是。

總有那些失落的，零零散散的靜謐，

歸還滿目山河。

迷失太久，

眼前的稻田還沒有完全金黃，

像，鄉愁如雨。

以往的風雨飄搖。

手機真好，抵消，

千萬封家書。往稻田里一站

就成稻稈上

另一束飽滿的金黃。

橫一村稻田與友人書

而飽滿的地方終于飽滿，

這是所有風雨飄搖堅持下結出的碩果。

那些干癟的，允許它們在日頭下低頭，

允許它們和飽滿的谷粒一起向腳下的土地辭別。

時光緩慢，從眼眸到輕盈的步履

簇擁的谷粒就要離開這片稻田。開始慢下來的事物

在童年各異的人心里長著不同的樣子

唯有大片的金黃在村莊勾勒——

此刻皆是，畫中人。

給遠方的人

日光越來越暖和

來不及去看的滿覺隴桂花香

下星期就結束了

我錯過的時日

有些偏多，樓下渾濁的河道

偶爾被釣走的魚，幾株狗尾巴草

余暉中搖曳的樣子

注定與我無緣

即使如此刻，

想著我們可以有這樣的相遇，

但終究不可能。

我想去的地方，想見的人

想說的喜歡的話

只有在文本里

才有一絲，可見可不見的生機

攀 爬

爬上山頭，

太陽已經很高。

整理帳篷的人把日出，

藏進睡袋。

我能看見的，

陽光推開的一覽眾山小。

萬物沉睡又蘇醒。

暴雨中

在這場暴雨中，

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奔跑的人承受落下的苦，

躲著的人承受了重，

中途淋雨也開始迷茫，那些雨，

那些人，

真的就怕雨了嗎？

那些雨，真的就淋濕衣物。

真的，就讓我們害怕。

一代人

多年以后

想到決心輟學那年

燒掉的寒窗苦讀的獎狀和證書

心里再也沒了擱淺很多年的決然

仿佛終于懂得

少年燃燒的青春

燒盡了

一位父親半輩子的耕耘和期望

那時我們什么也不懂

我跟父親說，

我手里的鋤頭也開始生銹了。

父親不理解，

一個在外打工的人有什么鋤頭。

父親也曾有這么痛苦的時候吧，

那時我們什么也不懂，只有叛逆和倔強。

窗外的雨不停，遠山始終有，

一層薄薄的霧氣。

午間夢見飛鳥。

空間，

一座具體化的籠子。加固的門窗，

我需要走出去。

能走出去嗎？

冒雨走向彼岸，我夢見我炸碎了石頭，

搬來細碎的石子，

鋪一條窄窄的石路。

誰不是在畫地為牢？

誰又不是囚籠的看護者和柵欄？

誰不是，

一把鎖的鑰匙。

醒來的人，

不停置換，以虛構的度量，

詮釋自身的罪。

那些原生的罪，

真的就是罪嗎？不是罪本身衍生的罪？

如何定義？

如何定義？

雨從窗前落下。

虛 像

白鷺在河邊

拆遷的廢墟長出青翠的野草

看上去渾濁的河邊

垂釣者虎視眈眈

定 義

油車廟依然

掐著日子誦經超度

日月更替

流水是唯一擁有虛像的信徒

信 鴿

我要擺脫的，

不是文字的束縛。

樹葉又黃了，

我不能用去年寫過的詞語，

再把秋天洗一遍。

這并不妨礙，

我又悲秋。

我有落不完的葉，

它們比枯枝更早知道春天的信鴿。

自畫像

多年以后

終于開始清理吞下肚子的

一杯水。像與繪畫之人

對白，重新拆解

色彩的疊加，終于開始承認

這瘦弱的身子是瘦弱的

那些吞下的水生出飛鳥和海獸

那些山水輪回，轉移風水

把一個胖子錘成瘦子

往水中釘下一枚釘子。這得意之作

很孤獨，扭成一枚奇異的螺絲釘

你看我時，剛好轉動

縫補的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