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你下水

孫凡利

黑土村的牛耕田是個孤兒，從小吃百家飯長大。沒想到這小子挺出息，剛過40歲就當上了局長。自打牛耕田當了官，給他送禮、請他吃飯的一下多起來。不過，牛耕田對自己有要求——請客，不去；送禮，婉拒。

這天，牛耕田突然接到老家的電話，村書記老馬向他發出邀請：“周末回趟老家吧？”剛上任村里就找來了，牛耕田遲疑著。馬書記不松口：“鄉親們都盼著呢。”職業的敏感性，讓牛耕田提高了警惕，他做著深呼吸，考慮如何回復。馬書記不急不慢地又說：“你辮子大娘沒幾天活頭了……”牛耕田小時候沒少受辮子大娘照顧，心一下軟了，只好答應下來。

周末到了，牛耕田叫上司機開車回家。司機一口氣把車開到村委會，進院一看，鄉親們都在呢。

簡單的寒暄后，馬書記拉著牛耕田的胳膊說：“我們邊吃邊談。”牛耕田偷偷朝司機瞥了一眼：“糖衣炮彈要來了。”大家走進旁邊的一排房子，屋里臨時用乒乓球臺當餐桌，周圍擺了一圈板凳。馬書記解釋說：“這是咱村的活動室，今天沒外人，咱就不去飯店了。”

司機幫牛耕田擺好板凳，大家坐下來，牛耕田這才看清楚，一共三桌，都是當年給予過自己溫暖的鄰居，歪嘴叔、鐵匠胡、大嗓門光哥……這時，牛耕田突然想到辮子大娘，就問馬書記。馬書記訕訕地說：“辮子大娘年前就走了，大家為了能見你一面，我撒了謊。”牛耕田表面點著頭，心里有些不痛快。

這時，馬書記對大家說：“今天耕田回家，是對鄉親們的惦念，我們掌聲歡迎。”牛耕田對掌聲早已免疫，他站起來笑了笑：“叔叔嬸子大爺大娘，我還是那個耕田，大家不要見外。”耕田這么一說，大家也就放開了，有說有笑地等待上菜。

沒一會兒，就有人端著飯菜從外邊進來，放到桌上一看，就是當年的大土豆條子。黑土村盛產土豆，土豆條、土豆片，煮土豆、蒸土豆、烤土豆，牛耕田當年沒少吃。陸陸續續桌面上就擺了十大碗，每一碗都是土豆做主料。這些菜，他當年都吃過，不過，一下子都上齊，還是第一次看到。

馬書記開了口：“你大魚大肉不稀罕，今天嘗嘗‘十大碗。”馬書記說的“十大碗”是當地的特色吃食，不過和飯桌上的“十大碗”只是數量一樣，質量可是沒法比啊。

牛耕田卻不在乎，這些年他管住了自己的嘴，這樣更好，花錢少，自己還沒有思想包袱呢。不過，牛耕田仍小聲對司機說：“吃完把飯錢結了。”馬書記聽到了，趕忙說：“這頓飯是鄉親們湊的，你結不了。”

感動之余，讓牛耕田意外的是，只有菜沒有酒。司機也覺著別扭，咂咂嘴卻沒有吱聲。馬書記卻說得恰到好處：“今天之所以沒有酒，是因為當年的耕田聞到酒味就臉紅。”牛耕田又笑了笑，對馬書記說：“酒桌上的感情都是兌了水的，沒有酒更好。”這時，司機早已把筷子放在牛耕田面前，牛耕田說完就吃起來。

熟悉的飯菜，童年的味道，牛耕田吃得滿頭大汗，司機忙前忙后地遞紙巾。就在快要吃飽時，馬書記放下手里的碗再次開了口：“其實今天請你來，還真有點事。”牛耕田心里咯噔一下，還是被自己猜準了，村里是有目的啊！

就聽馬書記說道：“你也看見了，這是咱村的活動室，可咱村的老年人有三分之二，能打乒乓球的有幾個？咱村真正需要的是一塊活動場地，和一批適合老年人的健身器材。活動場地倒好找，健身器材目前還沒著落……”

如果動用手中權力，這都不是事，但這樣違背原則啊，牛耕田穩住情緒說：“您看這樣行不，下個月發了工資我捐給咱村兩千塊。”這話比直接拒絕還硬呢。馬書記一愣，點著頭說：“那就不用了。”同桌的鄉親們也跟著說：“村后的小路就是最好的鍛煉器材，路平車少，散步、打太極都合適。”

牛耕田本以為純樸的鄉親未被“污染”，沒想到也沒能免俗。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示意自己吃好了。

飯后，牛耕田連轉一轉的心也沒有了。馬書記看出了牛耕田的心思，沒過多挽留，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小人”送給牛耕田。

這個“小人”就是用當地的玉米秸稈插制而成，用秸稈瓤做軀干、腦袋和四肢，用撕開的秸稈殼穿插到一起，牛耕田小時候經常做這種玩具。不過，馬書記送給他的小人很高級，不僅制作精細，這個小人還用牙簽插在了秸稈底座上，用力一吹，就會轉起來。馬書記給牛耕田演示了一遍，把牛耕田逗笑了。這小人太好玩了，拿回去放在辦公桌上是相當吸引眼球。

收個小人玩具，算不上受賄。牛耕田接過小人，司機把隨車帶來的一些禮品放下，兩個人就打道回府了。

出了村，牛耕田看著車外，心里不是滋味。他拿著小人，一邊吹一邊無奈地搖起了頭。

吹著，吹著，牛耕田發現制作小人的秸稈底座上寫著兩個字：挺住。什么意思？牛耕田把電話打給馬書記。馬書記沒接電話，卻發來一段信息：

耕田，你做了局長，全村光榮。鄉親們知道光榮的背后暗藏風險，所以想辦法把你請到家，分別用十大碗考驗你是否淳樸，用購買體育器材考驗你是否好面子不懂拒絕，你都過了關。但是，我們還是發現了你的一個弱點——特別享受下屬獻殷勤：吃飯前司機幫你擺凳子，吃飯時司機幫你拿筷子，吃完飯司機幫你遞紙巾，這些你都樂得享受，但卻是巨大的隱患啊。

一個貪圖享受的人，早晚會出問題的。所以，隨手給你插了個小人。小人不動是個藝術品，小人被吹時就會轉，一轉就成個玩具了。

牛耕田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的家還在黑土村，看著司機，他心里醞釀了一番話。

（插圖/謝 穎）